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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23 肉食者鄙

    这一次由于双方都有要合作的意向,自然是宾主尽兴、相谈甚欢。

    韦陟兄弟一反先前傲慢的态度,变得谦卑又热情,他们不只主动要求合作,而且也并没有在合作中争取太多的权益。

    当得知此事以张岱为主,李峡等人只是投入一万贯钱的时候,韦陟便也表示其家园地一样作价一万贯即可,并且在后续的经营过程中还可酌情增加投入,至于这产业的经营管理,则就全凭张岱作主,他们也不会擅自干涉。

    这条件对张岱而言自然是优惠至极,塔陂这一片土地在他心目中本就比凤栖原价值更高,而韦氏逍遥园之所以能低价入手,那是因为特殊的原因,还要防备着韦恒衔恨报复。

    但是韦陟兄弟主动来合作,虽然作价万贯,但实际上却并不用多掏一分钱,而且还能借用韦家其他的乡土资源。虽然增加了一个未来享受分红的股东,但眼下项目还在纯投资阶段,考虑分红为时尤早。

    并且张岱还有一点小心思,那就是他搞这茶园的心思并不纯粹,看中韦家在城南的塔陂园业更有一点作死的谋划,假使未来事情在推进到某一阶段后,需要进行更加细致的隐藏,或者说被人察觉检举,韦家兄弟作为不折不扣的地头蛇,也能提供更多的思路和斡旋空间。

    至于说韦陟兄弟会不会主动揭发从而撇清自己,这个可能不能说没有,但是对于他们兄弟而言,绝对不是最好的方案。

    因为他们兄弟俩才是真正肥厚多汁、咬一口满嘴爆浆的好目标,如果张岱当真被诬以谋反,他们兄弟早与其谋,是很难切割干净的,对手也巴不得在他们身上狠狠的爆金币。

    更何况,他们一家历经西魏、北周、隋、唐、武周而后再到唐的朝代变迁,对君王社稷谈不上什么忠诚,见风使舵的骑墙术才是世代家传的真本领,谁赢帮谁更是信奉不悖的生存智慧。

    这一次的合作就是一个非常鲜明的例子,促使他们前倨后恭的绝不是张岱的满怀诚意。而和这种人打交道的方法,当今圣人就做出了很好的示范。

    那就是在实力弱小、或者大举未定的情况下,不妨先拉拢依靠他们的势力和影响力,而等到大局已定之后,再将他们毫不留情的踢走。

    他们老子韦安石,就完整的走完了这个流程,所以韦氏兄弟才会那么怨气冲天,父亡之后整整八年足不出户。因为按照正常的流程而言,娶公主做高官应该是他们兄弟的人生剧本。

    随着合作的意向达成,彼此间的对话气氛更加融洽,只是明早还要参加朝会,因此只能在傍晚宵禁开始前结束宴会,张岱两人起身告辞。

    待将两人送出之后,韦陟回家后便对弟弟韦斌说道:“如今借由此事与张宗之等结成友伴,之后你也可以因此常与往来交际。此番张燕公声势复壮,凡与亲悦者皆得提携,即便不为执政,声势同样不可小觑。

    信安王更于边中创功,如今俨然宗家第一功臣,无论在朝在边都是前景广阔。他两家子弟相谋共事,所图又岂会是区区物力?塔陂废园留之无益,舍与悦之,也算是有所收获。”

    韦斌闻言后便点点头:“阿兄放心吧,我观张宗之也不是寻常权门纨绔,虽然好弄财计,贪性颇承其祖,但也不是一味贪鄙,别事也颇有建树。与其亲近交往,倒也并不难忍。”

    “不止如此,他的一些言论也颇受采纳。听说日前兵部裴侍郎家宴上,裴侍郎戏言问其举贤于位,他进言裴敦复堪处考功员外郎职。近日裴侍郎竟真入省与广平公议论此事,可见对此子也是颇为崇信。裴氏此番若得进,张宗之想能受益更深。”

    韦陟讲到这里后便又示意韦斌到近前来,语调放的更低起来:“薛王处我暂以别事推诿拖延一番,你也抓住这机会长向信安王家走访。若得悦其家,王驾凯旋后便可尝试请婚。

    薛王虚荣不实,且家中人事繁杂不安,早年便颇受所亲者累,虽然圣意仁慈、未加深究,然其儿女众多、联姻之家也渐多,未必人人检点自持。薛王如若不能深悟此节,欲得善终实难。

    信安王稳重老成、家风颇正,今又大功于国、更显煊赫,若得亲之悦之,胜于薛王多矣!来日无论是以文学而居清贵,又或以功勋而谋势位,都能大得便宜!”

    “但若如此,会不会结怨薛王?”

    韦斌听到这话后,又忍不住小声问道。

    “人间哪有什么事有百利而无一弊?欲逐其利,自也应当承其弊,只要所得大于所失,事便可以做得!”

    韦陟听到这话后便叹息道:“你今还有这样的疑惑,观事都不如张宗之透彻。他难道不知见恶名王为会物议所诘?但他仍然敢于触犯薛王,薛王又能奈其何?

    我家关西旧族,配于宗家绰绰有余,唯薛王女既不能极于华贵,又不能得其实惠,若真有宜人家室的馨德可称,我家亦可具礼访之。而今诸事无称,纳之何益?”

    薛王作为当今皇弟、亲王之尊,其家室自然华贵,若能与结亲,自然羡煞旁人。但是对于京兆韦氏这种当世第一流的世家而言,则就不够看的了。

    他们所属意的女子,要么是家世相匹配的名门世族,维持世族体面,避免婚宦失类的讥讽,要么是尊贵皇女,可以享受尚主的虚荣,要么就是信安王这种有实际的功勋势位且家世不低的当朝大臣,可以获得提携扶持。

    至于薛王家,则就差点意思,只是一个没有更好选择情况之下的一个备选。

    且不说韦氏兄弟俩的盘算,张岱心里也同样很高兴。之前他还苦于找不到经营茶园的好地方,结果却没想到之前所中意的两个地方各以不同的方式入手,也让他的计划获得了极大的实施空间。

    这些事情的变化其实也反映出一个道理,那就是唐代、尤其是权力高度集中的盛唐时期,虽然也存在世族豪强等等把持各种资源的势力存在,但各种资源主要还是围绕政治资源进行调配流动的。

    无论是韦恒敬酒不吃吃罚酒的被迫低价发卖庄园,还是韦陟兄弟主动示好、寻求合作,都是张岱以及他所属的政治派系在取得明显优势的情况下,这些老钱世家才做出不同程度的让步。

    开元盛世是皇权的盛世,在大唐帝国的统治之下,无论是谁触犯了帝国的威严、违反了朝廷的规章,都会获得严厉的惩罚。

    在强大的帝国光辉之下,无论是突厥、吐蕃等外邦劲敌,还是国内那些传承悠久的世族豪门,只要违背了帝王的意志,打击就会接踵而至。

    所以大唐的皇帝长于帝王心术,只要在朝局人事上稍加拨弄,就能对整个世道产生深刻的影响,让局势发生鲜明的变化。朝中大臣们也热衷争权夺势,因为只要获得了势位,就能掌握巨大的权柄。

    只可惜这一套模式并不能长期有效的运行下去,尤其这其中处于关键位置的人不能保证一直的英明神武和精明干练。

    而且由于权力高度的集中,作为真正承担一整套帝国结构的底层基石们,他们的痛苦和负担并不能有效的传达于上,即便达于上听,但他们的存在与声音也没有影响权力进退的能力,自然不受重视,上层人物所能看到的只有欣欣然煌煌盛世。

    这种长期的上下隔绝所造成的后果就是,一旦社会的种种负担压力超过了底层的承受极限,这看似辉煌的一切就会原地坍塌!

    肉食者鄙这可不是一句酸话,很多人在获得权力后便妄自尊大,对世道的认知狭隘得很,无法去认识并尊重客观规律的存在,将权力当做自己生来即有、可以任意使用的东西,不思索其来源,同时也不愿意规范且有道德的使用。

    诸如隋炀帝到死也不明白,把人役使太狠是要死人的,人死太多、没有出路,是要造反的。自弃于众,自然死不足惜。

    所以张岱不只热于在朝中争权夺利,同时他也在努力让自己的作为触及到更多的普罗大众。

    只向上钻营,充其量只是帝王座前一条狗,看似权势滔天,但只需要帝王一念之间便能失去所有一切。只有在下方获得足够的支撑,才有力量针对这个世道进行深刻的改变。

    时间进入五月后,时局中所发生的一切更让张岱对此有了深刻的认识。五月朔日朝会这一天,群臣照例集结于兴庆宫准备上朝,几位宰相也同样身立前班。

    然而就在朝会开始之前,忽然有中使匆匆行至,并且身后还跟随一队羽林军军士。

    这些人来到朝班前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见中使径直来到宰相李元纮和杜暹面前低语一番,两人原本还在与同僚说话,闻听中使所言,脸色都顿时一变,旋即便在羽林军士的看押之下离开朝班。

    “两位相公去位矣!”

    朝班中有人开口说道,其他人望见两个宰相被引走的背影后,一时间也都唏嘘不已。

    尽管大家早已经料定两人必然会在近期被罢相,但当真正见到这一幕后,心情也都颇为复杂:前一刻还站在朝班首列,下一刻却连殿堂都不许入,直接就被引走。这际遇落差之大,实在是常人所不能承受的!

    但是众人却又无暇为之感慨太久,很快视线便都落在了朝班当中有望拜相的几人,而那几人各自也都肉眼可见的变得激动热切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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