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巡视一周,傍晚张岱回到家时,便发现家门前站立着许多禁军卫士,看起来一片威严肃杀的气氛,差点让他以为莫不是又要抄家了?
“六郎,是公主和驸马还家!渤海公高大将军亲率禁军卫士们,奉皇命护送归邸!”
有在街上游走的张家家奴见到张岱入坊后,当即便疾行入前,大声回答道,一边喊着还一边张望左近行人的神态反应。
日前他们一家人被晾在街上整整一上午,也饱受坊人们嘲笑,今天圣人亲自下令、禁军护送公主归家拜翁姑,总算是扬眉吐气了一把。
张岱闻听此言也是一乐,公主回家不回家,他倒不在意,但今天特意摆出这种架势,可见皇帝还是在小心安抚张说这位老臣受伤的心。
大唐公主风评向来不佳,所谓娶妻得公主、无事取官府,可不是说娶了公主那就有了大官可做,而是娶了公主之后家里就会有无穷无尽打不完的官司,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违规犯法、合族受累。
公主出降臣家,伦理上而言是要做人新妇,但是在典章上来说又有君臣之别。
公主就代表着皇家威严,并不会按照正常人的伦理关系而安处于家庭生活当中,有唐以来主婿之家能得平安无事者寥寥无几。有的是自己作死,有的是遭受牵连,总得来说风险要比一般贵族人家大得多。
而在这巨大的风险之下,公主嚣张跋扈、乃至淫乱失贞,都已经是不足挂齿的个人作风小问题了。诸如非常有名的中唐郭子仪家醉打金枝的典故,就是一个比较典型的缩影。
饶是如此,对许多人家而言,娶公主仍是一件痛并且快乐着的事情。尤其是张家这种一世骤显的新出门户,娶公主更意味着政治地位得到了皇帝的承认与巩固,是极大的恩宠。
总之一句话,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想要这朵带刺的玫瑰,那就免不了两手鲜血。当下皇权独大,再多辛苦也只能忍耐着。
等到中晚唐皇权衰退,节度使们娶了公主可不会惯着,动辄打杀皇帝也只得忍气吞声,甚至还得笑问要不要再来一个?
心中如此感慨着,张岱回到家中,入堂便见家中男丁都聚在堂中,张说正与与高力士并席而坐,一旁则坐着张垍,他连忙举步入堂道:“见过渤海公!”
“小子不必多礼,入前来坐!近日闻你新辞几首,俱是令人叹服的佳作,日前宴席不闻吟咏,莫非是嫌在席俱无趣之人?”
高力士抬手将他招到近前来,随即便笑语打趣道。
“上巳节曲江畔,莺歌燕舞、风情无限,自是从容适意。往日恭处末席、敬陪尊长,诚惶诚恐,不敢失礼,才趣亦惧不敢出。”
张岱闻言后,便也欠身笑语道。
“贵客临门,不要放肆。”
张垍在一旁板起脸来,轻斥一声。
“无妨,青出于蓝,值得偏爱。我好与宗之言笑,忘年之交,张卿不知也!”
高力士向张垍摆手笑语一声,然后又摆手示意他坐在一旁。
高力士今日登门来,主要目的就是代表圣人宽慰一下张说,不要因为儿女不擅处事而让君臣心生隔阂。尽管宫中杨贵嫔病情还未稳定下来,但圣人在得知日前之事后,便立即将公主打发回家。
在张家坐了一会儿之后,高力士便起身告辞。接着张家人又都悉数退出堂外去,恭迎公主入堂。
一群人廊外跪了一地,公主则在婢女们前后拥从下直入正堂,向着张说与元氏作拜见礼,但老两口子也没有端坐生受,而是起身立在席前,可谓是十分别扭。
公主拜完翁姑之后便在堂中落座,接下来张家男女众人便鱼贯而入,依次入内拜见公主,搞得跟个朝会一样。
等到张岱入内作拜时,公主忽然开口道:“六郎请留步,日前遣来家中的家奴狂妄无礼,竟冒犯了你,此诸恶奴受罚应当,归后我又重罚一通。唯因彼等服侍多年,不忍就此逐出,仍欲留用。家事我不深知,劳烦六郎你在家安排一些事使。”
“公主言重了,某谨遵教令,一定将此诸徒妥善安置,让他们能够感念公主仁义心怀,不敢再持骄纵之态。”
张岱自知宁亲公主这是在敲打自己,但这攻击力也委实不高,张岱便未以为意,因此只是随口敷衍一声,他才懒得搭理这些闲事呢,反正这些人再惹了自己照揍不误,公主再要不依不饶,就打包给他大姨武惠妃送去。
宁亲公主的到来,让整个家庭气氛都直接压抑了几个度。首先是驻守在家中的卫兵大增,众家人们出入起居都倍感不适,甚至在家中言谈交流都小心翼翼,几乎达到了道路以目的程度。
不过好在张岱假期结束,不用留在家里受此压抑。他的事务说忙不忙、说闲也不闲,干脆搬去太常寺和兴庆宫轮番留宿,中午则去岐王家蹭顿午饭,日子反倒比之前更惬意几分。
河东王进奏要给其父造道观以祈福,这一请求很快获得了圣人准允,敕于城南常安坊章怀太子庙侧、东都教业坊各造观宇一所并各置道士十人。禁中出物五百段以为造观之费,并遣祀部主事一人督造。
五百段赐物当然不够造观的费用,而且河东王大有要借此造一奇观的架势,花费只会更多,当然岐王家完全负担得起这些消耗。而且建成的观宇除了纪念先人之外,本身也是一种产业。
道观创收方式或是不如佛寺丰富多样,但举办斋醮仪式、符箓药石等等,而且还有附属的各种资产,收入也是不低。
唯一让张岱有些不爽,那就是这道观建造计划太庞大,工期必然会延长,他娶媳妇的计划相应也要延后。
但见岐王一家对此都热情满满,他也不好劝说从简,只在心里嘀咕着等到这道观建好之后,大可以搜罗一群炼丹师过来搞搞冶炼化工,攀攀科技树。
如果能搞出什么成果出来,可比造道观祈福有意义多了,再以岐王的名字命名而流传后世,也算是他为这素未谋面的老丈人所作的贡献。
月中大朝会后,朝中各种人事变化增多起来,首先是岁考结果的公布,定下了今年人事调整的一个基调。
张岱自己的考课成绩倒是没有悬念,他爷爷早告诉他了。而且这个上下考他也不是平白得来,虽然他经常迟到早退兼旷工,但是在协律郎的任上也是做出了不少的贡献,所主持的翻曲创新成果卓著,改编了几十首大曲,并增添数百首新曲,可以说是近年司乐之最。
只不过,他一个区区八品官的考课内容自然不是影响时局变化的关键点。真正引人瞩目的,还是中高级官员的考课结果,尤其是三品以上高官由皇帝亲自给予考评,而这一项内容直接决定了接下来的政局走势。
这当中最引人注意的就是三个宰相的考课结果,其中新晋宰相萧嵩得中上考,而其他两个李元纮和杜暹,却仅得中中考。
诸食禄之官,考在中上以上,每进一等加禄一季,中下以下,每退一等夺禄一季,考得中中则守本禄,算是无功无过。
可问题是,宰相作为百官之首、群臣表率,是需要对时局造成深刻影响的,无功无过就意味着碌碌无为、意味着有没有他们对于朝政和时局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宰相沦为具位之臣,那就是非常严重的失职了!
这样一个考课结果,也意味着皇帝对于这两个宰相的忍耐力达到了一个极限,只是还没有想好接下来该要安排谁人接手这一局面。
所以从三月下半月开始,朝情局势就变得分外热闹起来,朝中高官频频进言大计。这其中尤以裴光庭、宇文融表现最为踊跃,几乎每次朝会前后都会进呈奏章,围绕着人事、财政等重要问题发表自己的见解看法。
在这热闹纷呈的时局动荡之中,群众关心更多的自然是宰相之位的归属。而在无人关注的角落里,张说一系官员们却在悄悄收回失地。
首先是担任冀州刺史的张光、郑州别驾的张均各得上下考,与之相善的裴伷先就任京兆尹,接着女婿郑岩出任万年县令,常常从游门下的赵冬曦升任太仆少卿、大病险死新近入京的王翰任职侍御史等等。
一系列的人事任命看得人眼花缭乱,饶是张岱颇预其谋,也没想到他爷爷在台面下搞了这么多的暗箱操作,真是结党营私的一把好手,怪不得皇帝之前要那样弄他。
这一系列的人事调整,也给张岱带来了极大的便利。京兆尹、万年县令这种畿内长官就不用说了,赵冬曦所就任的太仆少卿对张岱接下来插手互市事宜也有非常大的助益。
互市换回的商品主要就是牛马牲畜,太仆寺就是负责管理乘舆与诸牧监。王翰就任侍御史就意味着早年失守的宪台,如今再次打开了一个突破口。
张岱自己官职虽然没有大进,但所能调度的资源却在未来几年时间内有了一个质的飞跃,而且下半年他大爷爷、他老子各自秩满,还会有一个新的授任。他老子张均固然指望不太上,但他大爷爷张光还是靠谱的。
朝中人事变化纷繁,边中同样也有大事发生。随着时间进入四月初,十数飞骑身负露布、自陇右驰驿疾行,直向长安而来,不久后朝野俱知,信安王李祎大破蕃贼,直夺赤岭石堡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