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邦!!
楚天舒刻完面前的石碑之后,邦邦拍了两下,石屑扑簌簌的往下掉。
有几粒石屑弹到湖心小筑的边缘,落入水中。
湖中的鱼儿以为来了食,悄悄游过来,碰了两下,发现没有半点食物的气味,又避开了。
“来来来,看看我刻的怎么样!”
楚天舒喊了一声,围在湖心小筑里的喝茶饮酒,吃点心练功的几个人,都凑了过来。
“好,好哇!巧夺天工,妙手无双,这石碑上的内容,依老身看,跟原本石板上的分毫无差,还要更传神三分!”
高老太君端着酒碗,不假思索的就是一顿夸。
银砂道长当着自家徒弟的面,毕竟要矜持一些,还是真的抚须端详了片刻,才点头道:“确实与石板上的,别无二致。”
陆元德也在一旁抚须点头。
这紫府派师徒两个,动作节奏,出奇的一致。
萧凉就比较直率了。
“你刻这个干什么?我看你光是死记硬背,在石碑上刻几遍,也并不能有助于你理解这些内容吧?”
这些内容,都是来自于通玄派的那几块石板。
石板本身的材质,并没有太多特殊之处,只是不那么容易风化罢了,跟记录蓬莱总纲的石板材质相仿。
楚天舒在通玄派,找到了关于仙人传说的记录。
得知这些石板,指不定就是来自于当年固守洞天内,结果连洞天一起,被化道之风刮走的那些前辈老乡们。
不过,他更想把“太虚天眼”带回老家。
气数条满了之后,多出的积累,不知道够不够再携带固体典籍。
因此,他准备先死记硬背,懂不懂的,另说,能做到分毫不差的仿刻就行。
通玄派内,关于这几块石板上的炼器内容,已经破解出来的部分经卷图纸,他也已经熟记。
可惜的是,究竟怎么把炼器转化成修行,这是张通玄自己多年的体悟。
只有一小部分技巧,被张通玄述之于笔端,用于教授门人,比如怎么用少量得道真气,就引起天丁天甲等气体变化,自动化为液态。
像他到底怎么练出“太虚天眼”这个石板上没有的宝贝,怎么让太虚天眼,在肉身上随意的游走……
这些大部分的内容,他也不知道是不乐意写,还是无法精确描写出来,反正没找到手稿。
“这你就不懂了。”
楚天舒对萧凉说道,“光是眼睛看,在心里牢记,那只能等于是自己的脑子记了记。”
“而亲自上手,刻上几遍的话,等于是我全部的筋骨气血,也帮着记了几遍。”
萧凉笑道:“行吧,你总是有道理的,我去看看黄老头怎么样了。”
楚天舒望了一眼外面天色。
“快到准备午饭的时候了,我也去瞧瞧,今天那几位,又准备搞什么菜色。”
被解救出来的八位得道者,都是张通玄精挑细选的,没有一个自修过魔道,而且心智清朗。
即使是陈家的陈文欣,也算是世家中,名声最好的那一批,当年不但鼓励寒门选士,对百姓百业,军中士卒,也颇有一套抚育之策。
张通玄要的就是跟魔道本性反差大,用起来才合适。
可惜,陈文欣的第三子,耽于空谈享乐,饮酒赋诗,留连风月,且这三儿子对众多孙子亲缘寡淡,这些倒也不用多提。
因为,陈庄之不但把自己兄弟和爹砍了,连二伯大伯也全杀了,族人在他手底下,不是走狗,就是人炉、尸体。
因此,陈文欣先回了陈家。
黄山祖师却没有急着回黄山,而是与四个隐士之路的得道者,同来这庄园之中修养。
楚天舒和萧凉,去到东院之中,就见黄山祖师,正在提笔写字。
一根等身高的大毛笔,直接蘸清水,在干燥的石砖地面上落笔。
人走,笔走,说是用笔,也是用枪,更是养伤。
四个隐士老者,只有一个在这里,蹲在走廊的栏杆上,手捧一幅字帖,看会儿字帖,再看看院中笔迹,频频点头。
“当年有个山僧练字,总不得法,我在他小寺里借宿了几天,就捉了两条蛇,丢在他面前,叫他看二蛇相斗。”
字贴老者赞叹道,“他厚积薄发,悟通了劲力之美,豁然开朗,书法造诣,登时有了自成一派的气象。”
“我虽然能指点他,书法上倒还未必有他的本事,今日见到黄山老弟的字,则又把那和尚,远远比下去了。”
楚天舒看着院中字迹,心里也油然而生一种苍劲之美。
划如列阵排云,挠如劲弩折节,点如高峰坠石,直如万岁枯藤。
撇如足行趋骤,捺如崩浪雷奔,侧钩如百钧弩发……
这么大的笔,这么大的字。
一旦能写得好了,就最容易展现出书法中壮美的一面。
黄山祖师写的是司马相如的《上林赋》,以这个院子的大小,也只够摘抄其中一小段。
从“丹水更其南,紫渊径其北”,写到“荡荡乎八川分流,相背而异态”,也就停笔。
笔虽然停了,楚天舒却感受到黄山祖师体内气走八脉,声势各不相同。
奇门八脉的清浊升降,径缩寸扩,外人虽然只能感受个大概,也能想象到,其中必是细节备至。
楚天舒心头一动,这倒是跟他感悟“一气流漫天山”的内功诀窍,有些相似。
至今他修炼《山人煮日真经》,也都要用到这种诀窍,不过他是靠心神调节硬控。
如果也找一篇意境合适的文章,用笔法来带动,倒是更能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黄山祖师呼吸调匀后,目光微转,先对楚天舒行了一礼。
字帖老者见状,也从刚才沉浸书法的心态中惊醒,起身行礼。
“见过楚真人。”
字帖老者风风火火道,“真人自己都过来了,那三个老不死的说要为真人准备的菜色还没有送来,我这就去催他们!”
他转身就走,步子飞快。
这些人被楚天舒所救,多思报答。
只是旁人还好说,这四个隐士老者,却是没有什么家底的。
他们当年无论结庐而居,还是游戏红尘,最拿得出手的,也就是凭自身丰富阅历,高妙境界,指点指点看得顺眼的人物。
奈何楚天舒这等修为,哪有他们指点的余地。
他们说上一句,楚天舒能聊上三句。
到头来,反而还是他们得的多些。
楚天舒倒觉得,这几个老头对自己很有启发,尤其被关通玄派这么多年,琢磨起通玄派的东西来,另有一番角度。
奈何他们自己苦思冥想,非要另寻酬谢之法,无意中就发现,楚天舒颇爱美食。
四个人中倒有三个,本来也是爱吃会吃的人。
这几天变着花样做出的东西,勾的楚天舒馋虫也起来了。
天天看着时辰快到中午,他就忍不住,往这边闲逛几步。
“哈哈哈哈。”
萧凉见状,很是乐呵。
黄山祖师也抚须微笑,却道:“楚真人,今日除了庄上食材所做的美食可以品尝,或许还可以尝一尝外面的宴席。”
楚天舒好奇道:“哪一家?”
“哈,不必楚真人外出,自会有人送来。”
黄山祖师说道,“今日可是黄道吉日啊。”
“黄老头,你就这点不好,又开始卖关子了。”
萧凉直白道,“肯定是陈文欣回家之后,整顿一番,联络各方,然后北朝高敏,又散布消息,大家全都约在今天,登门送礼。”
黄山祖师笑道:“侯爷一猜即中。”
楚天舒原本就隐隐听到,数里外有些喧闹动静。
原本以为是成婚之类的大喜事,没有细听。
如今他凝神一听,立刻听出,果然都是江湖人物交谈的口吻。
人数渐多,人流渐集,各门各派在大街上相逢,每一家少则六七人,多则数十人。
两朝有官身的,还有那些江湖散人,反倒显得混迹其中,总数不及这些江湖派门。
楚天舒这座庄园,原是沈明来的,位于登莱山集的郊野,附近几乎没有别的人家,更有平坦大路。
此时,这大路上人满为患,队伍绵延数里不止,把路旁荒草地都给占满,熙熙攘攘的人声,到处都在寒暄。
即使有旧怨的门派,也不想在今日动手。
“涿郡刀客自然是送名刀,解良朱面红枪这一门,却不知送的是什么宝贝?”
“好说了,区区三十件蜀锦法袍。”
“嘶,以蜀锦制法袍,巴蜀武林中人,本身都不怎么懂得这手技艺,反倒是你们解良人的独门绝活,果然用心了。”
“楚真人开宗立派,虽然弟子如今大多还在济阴郡办事,但将来必定用得上法袍,我们江左剑士,送的也是这种礼。”
许多人骑在马上,并辔而行,议论纷纷,有的是存了几分攀比之意。
还有的,却是心中没底,不知道送的东西,合不合楚天舒这一脉的眼缘。
很多人还在观望陈家老家主的队伍,陈文欣独自骑在一匹马上,身后跟着车马队。
他比刚从通玄派脱身的时候,又清减了两分,精神却反见旺盛,目光遇上一些眼熟的人,也微微点头。
不少人认出他身后的队伍里面,居然还有江湖名厨,暗自钦佩。
听闻那楚天舒,颇有清名,又起家未久,山庄里一时间恐怕置办不出多少宴席,款待今日所有宾客。
陈文欣请的这些人,自然把这点考虑到了。
另一边,高敏的队伍更是浩浩荡荡,骡马成群,大半尽是厨子食材桌椅酒水。
陈文欣目光扫过人群,忽然一凝。
“北天师!”
他声音凝成一线,传音入密,“寇兄,居然也来了?”
人群中有几个徒步的道士,为首的老道,含笑抬头。
“山野道人,也备了一份薄礼,想不到半途遇见陈兄,稍后正好请陈兄代为引荐?”
他这一番话,却并非传音,而是坦坦荡荡,朗声说出。
任凭附近有多少人,功力有高有低,有多少不同,全都清楚听到,且觉心旷神怡,仿佛少了几分疲惫。
少数功力高深之人,似从这声音里面,分辨出了一种药香。
听觉通感到嗅觉上,反映出来的是一种辛辣如茱萸,但要更容易令人接受的清香,提神醒脑。
“哈哈哈哈!!”
陈文欣见他如此坦然,也大笑出声。
“老夫受困良久,北天师归隐更久,今日既然相逢,多亏了楚真人的缘法,正该同去。”
陈文欣飘然一动,自半空而来,捉住寇天师的手腕。
寇天师面露浅笑,也踏空而起。
二人凌风蹈虚,转眼之间,就携手往山庄之中去了。
人群一片哗然,这才反应过来那老道士的身份,心情更加激动,个个都暗运几分功力,马不惊尘,更快的赶往山庄。
等到各家各派的头脸人物,真到了山庄前,却反而有些说不出话来,怔怔的望着山庄上空。
武功差些的人,虽然不明就里,但也被这肃穆的气氛感染,逐渐停步。
他们看向山庄上空,什么都看不到。
但是,随着肃容停步的人,越来越多,高敏更是带头翻身下马。
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山庄上空,就算是武功最差的,也宛若是借众之力,能够看到山庄上空的盛况。
平凡的空气,像一层薄纸被揭开,展露出令他们惊叹失语的场景。
有神枪如龙游动,忽而如烟聚散,再变为龙,鳞甲俱全,龙眸的慈和威严,令所有人如幼年见师长般心颤。
有字帖当空,半展半掩,字字灿金。有短刀如厨刀,刀锋却有一抹碧水清光。
有一只铁掌,悬空微斜,掌心透红,火光变幻无穷,似在炙烤山珍百味。
一股紫气庆云,且如灵芝,且如莲花,一根龙头拐杖,似乎吃醉了酒,龙鼻传出轻酣。
白蛇懒散,轻搅风雨,自在得好像随时会从所有人心头逸走,只留淡淡清凉。
更有一尊清气仙人,悠然斜倚云头,大袍翻卷欲飞,仿佛正在闭眼小憩,背后悬有金红日轮。
这时,还有两股意象,凑近了那尊仙人。
一者,恍如环形玉璧,白中透黄,玉质微瑕。
一者,恍若朱雀凌空,口衔仙草,长尾摇曳,火光和而不烈,尽显道门气象。
“得道……”
高敏发出低沉的喟叹,眼中难掩震撼之色。
越是功力高深的人,越能感受出那些得道者的气象,有多么玄奥浑厚。
原本那些个只在纸上得到的消息,再怎么震撼人心,终究还是隔了太远。
这一刻,对很多江湖人来说,才是真正有了一个深切的认知,也是他们毕生难忘的一天。
十大得道者,拱卫在那仙人身边。
自是当今天下第一盛事。
天下第一人!
“如今这一脉,再叫鬼门,还真是有那么点不合适……”
楚天舒在院中感受到这么多的宾客,想到陆元德跟自己提过好几回,确立宗门名号的事情,心中一笑,从善如流。
千古一题,不过跃龙门。
要在黄河逆游,何其难也,就为天下黎庶,再添一座龙门。
楚天舒的声音,从山庄中隆隆升起,滚滚荡荡的扩散开来,传彻八方。
“龙门道场,楚天舒,谢诸位来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