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禅此刻当真心急如焚,完全乱了阵脚。
此次西征,原本他满怀壮志,踌躇满志以为能够建立赫赫战功,在朝堂之上赢得无尚荣光与威望,从而稳固自己太子之位。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凯旋而归时,父皇那欣慰的笑容,群臣那敬畏的目光。
现实却如同一记沉重的耳光,狠狠打在了他的脸上。
一路征战下来,原本计划中的那些唾手可得的功劳,一个接一个地化为泡影。
如今所剩下的,仅仅只有攻破阳平关、诛杀张鲁这一丁点如同残羹冷炙般的功劳了。
这,已然是他最后可能捞取到的战功,是他能够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心里清楚得很,这桩功劳,可能成为他太子之位保卫战中的关键筹码。
倘若连这最后的功劳都被他人夺走,到那时,父皇对自己的失望、群臣的嘲讽、荆襄勋贵的打压,将会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于是,在这样极度的焦虑与恐惧之下,刘禅完全方寸大乱。
他仿佛变成了一个疯狂的赌徒,不顾一切的想要抓住这最后的希望,竟全然不顾将士们早已饥饿疲惫,逼迫着他们,不顾一切继续对阳平关发动猛攻。
此时的刘禅,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攻下阳平关,拿到功劳,保住太子之位。
“殿下,臣知殿下此刻心急如焚,只是以将士们现下的体力与士气而言,纵然是强行攻城,也不过是徒劳无功。”
“而且,阳平关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我们若不做好充分准备,贸然进攻,只会让将士们白白送死啊。”
满宠见状,心中忧虑不已,赶忙上前试图劝说刘禅冷静下来。
刘禅此时早已被愤怒与恐惧冲昏了头脑,哪里还听得进满宠的劝告。
他勃然大怒,猛一跃而起,双目圆睁,满脸通红,冲着满宠歇斯底里叫道:
“你还不明白吗?到了这个时刻,你们与吾已然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若攻不下阳平关,拿不到张鲁的人头,父皇定然会对吾失望透顶,到那时,萧和他们定会趁机向父皇进谗言,群起而攻诘于我。”
“一旦如此,我这个太子之位,便岌岌可危,随时有被父皇废掉的危险!”
“我若是被废,将来无论谁做太子,继承了大统,那帮荆襄勋贵定会独霸朝堂,将朝堂变成他们的一言堂。”
“你们以为,他们会放过你们这些北人,放过你们这些曹魏降臣吗?”
刘禅越说越激动。
事到如今,他也不再藏着掖着,索性便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将心中所想毫无保留宣泄了出来。
这一番歇斯底里、近乎疯狂的言论,彻彻底底地将他和萧和荆襄勋贵之间的矛盾,将他们这些北人与南人之间的矛盾,毫无保留的摆到了台面上。
满宠听闻此言,身形猛一震,仿佛被一道惊雷击中,顿时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回应。
荀恽、张燕、贾逵等众人,亦是神色大震,脸上露出惊愕与惶恐之色,尽皆为之一凛。
众人彼此对视,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担忧、有恐惧、有犹豫,更有种上了贼船、身不由己的感觉。
他们这才恍然大悟,刘禅是借着此番南下汉中的机会,将他们这班曹魏降臣,这些北人,全都拉上了他的贼船。
如今,那些荆襄勋贵们,都已将他们这些人,认定是投靠到太子门下,视为太子一党。
一旦被打上这个标签,就很难再摆脱。
将来若太子被废,萧和这些荆扬功臣,又怎会轻易放过他们?
想到这些后果,众人不禁不寒而栗。
天子在世之时,萧和这些元功之臣,自然不敢把他们怎样,毕竟天子威严尚在,朝堂局势尚可维持平衡。
可谁敢保证,天子走后,新帝继位,这班荆襄勋臣,不会铲除异己,对他们下狠手呢?
想明白这一节,众人不由打了个寒战,皆是心中一阵悚然。
“诸位,太子殿下言之有理。”
就在这时,荀恽站了出来。
“现下我们与太子殿下,乃是休戚与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我们必须齐心协力,誓保殿下太子之位,如此方能保全我们自身。”
刘禅脸色一喜。
作为荀彧之子,荀恽的态度在一定程度上,就代表着荀彧的态度。
而荀彧,可是曹魏降臣之首啊,在北人集团中拥有极高的威望与影响力。
只是,荀恽的号召力,显然不及其父。
贾逵、张燕等人,皆是彼此对视,眼神中虽有犹豫,但并未慷慨响应。
荀恽眉头一皱,见众人反应冷淡,心中明白必须再加一把火,于是遂厉声道:
“我们与他们荆襄人同为大汉之臣,然则荆襄不过大汉十三州之一州之地,却占据了三公九卿大半之位,这公平吗?这合理吗?”
“诸位就算不为自己考虑,难道也不为子孙考虑?就不想为我们后代,争回他们应得的那一份荣耀?”
此言一出,贾逵等神色一震,蓦然省悟一般。
荀恽是将利害关系,彻底的搬上了台面。
萧和这些荆襄士人,数量不及天下士人十分之一,却凭借着从龙之功,占据了朝堂半壁江山。
而他们剩下的十分之九,却只能去分享另外一半的朝臣份额,这其中的差距何其巨大。
这就好比煮了一锅肉,荆襄士人明明少,总是能够拿到大多数,而他们明明人多,却只能得到一点点残羹剩饭。
官位,代表着权力,权力就代表着财富,代表着资源。
荆襄勋贵挤占了朝堂官位,就等于是挤占了他们的生存资源。
他们没有足够的权力,就没有足够的生存资源,他们的子孙后世,如何能保证长盛不衰?
荀恽话已经说的再明白不过,咱们帮太子,就是帮自己,就是在为我们子孙后代,为我们北人争夺生存资源!
在场的这些人,皆是人精,又岂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他们心中已然清楚,自己的利益,已经与太子刘禅紧紧绑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已没有了退路。
而想要帮到太子,就必须不惜一切代价,为太子攻下阳平关,拿到这份仅剩的功劳,以确保太子之位稳固。
“殿下既已有令,臣等焉能不效死命!”
就在这时,张燕第一个打破沉寂,目光坚定,神色慷慨,慨然道:
“臣现在就统兵再战,赌上这条性命,也要为殿下攻破阳平关,砍下那张鲁的项上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