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港的深冬,天空是调色盘里饱和度最低的灰色。
姜花衫手捧一束洁白山茶花站在一座新立的墓碑前,寒风凛冽,吹动她黑色大衣的衣摆,猎猎作响。
墓碑简洁得近乎冷清,与周围那些雕刻繁复、彰显着家族荣耀的墓碑格格不入。上面只刻着一个名字
——方眉
没有生卒年月,没有称谓,也没有立碑人的落款。
“你最爱繁华,应该会喜欢这里。哦,对了!你隔壁邻居生前也是个大人物,记得跟人家打好关系。”
她说着无聊又不好笑的笑话,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正要弯腰将手中的白山茶放下,视线里却蓦地闯入另一抹色彩。
一束如火般炽烈的红玫瑰,被一只戴着黑色羊皮手套的手,轻轻放在了那束白山茶旁边。
红与白,在这片灰暗的背景下,形成了突兀又惊心的对比。
姜花衫动作一顿,缓缓直起身,侧头看去。
苏妙不知何时已站在身侧,一身利落的黑色长大衣,颈间围着厚厚的墨绿色羊绒围巾,鼻尖被冻得微微发红。
“苏莉死的时候,我没有去看过她。很久之后我再想起这件事,总觉得有点遗憾。” 苏妙开口,声音被寒风吹得有些低沉。
姜花衫看着那束红得几乎灼目的玫瑰,“没关系,方眉去了地下,说不定两人会碰上,有什么遗憾可以让她转达。”
苏妙知道这是独属于姜花衫的黑色幽默,她跟着笑了笑,认真道:“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真的很佩服你。”
闻言,姜花衫挑了挑眉,语气里满是不解:“为什么是‘有时候’?我还以为你已经被我迷倒了。”
说着,她低下头拂去墓碑上凝结的水珠,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话家常:“方女士,我走了,以后也不会来了。再见。”
再也不见。
她回眸,给了苏妙一个眼神,便转身踏上了墓园湿漉漉的小径。
两人并肩在寂静的墓园里慢行,脚下是松软潮湿的泥土和偶尔踩到的枯枝发出的细微声响。
“你来找我,是余笙的事有结果了?”
“嗯。”苏妙点头。
正如沈庄所言,余斯文的落马远非终点,而是新一轮纷争的序幕。
余笙虽洗清了叛国污名,但并未获得完全的自由。检察院就案件审理中涉及的“知情不报”事实再次向法院提起诉讼。
随着调查的深入,一个代号为“利维坦之陨”的地下组织逐渐浮出水面。这个组织不仅策划、实施了东湾恐怖袭击,还联合境外各种势力在A国进行暗黑活动,通过不法途径牟取暴利。
因此余笙再次被刑拘。
苏妙:“现在证据链已经锁定了,唯一有争议的是,余笙是否当真不知情,且并非完全没有参与。”
姜花衫怕冷,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淡淡道:“人总要为自己做错的事负责。正义没有放过余斯文,同样也会制裁余笙。经历过上次的事,她应该有觉悟了。”
苏妙点头,“我刚刚去见过她了,她已经申请为检控方的污点证人,但这次她拒绝了我为她做公诉。”
“正常。”姜花衫语气平静,“她心里清楚,她在这件事上并非绝对的清白。你现在名声大噪,如果继续为她辩护会连累你。”
苏妙却有些不理解,“我并不在乎所谓的外界名声,更不在意连累。”
“但她在意。”姜花衫回头,迎上苏妙的目光,“利刃就该用来撕破天光,她或许觉得你应该用你的名声去拯救更需要的人。她现在已经能自救了,所以不想再浪费资源了。”
苏妙怔然。在来的路上,她想了一万种理由,始终想不透余笙拒绝她的缘由。但姜花衫这番话,瞬间让她豁然开朗。
“原来是这样……”
不是余笙小看了她,是她小看了余笙。
苏妙摇了摇头,莫名笑了出来。这笑里没有任何讽刺,她深吸了一口气,“这就解释得通了。”
“什么?”姜花衫不解地看着她。
苏妙:“她让我帮她带句话给你。”
她说:“谢谢你,我一定会重新回来的。”
姜花衫脚步微顿。不知道为什么,她脑海中莫名闪过一个画面——泛着绿光的纸页,被交缠的藤蔓牵引轻轻一晃,那一章就翻篇了。
姜花衫怔愣了片刻,嘴角像是也被藤蔓牵引了一般,跟着缓缓上扬。
她知道,余笙的故事到此就结束了,但剧目的结束并不意味着终结。她自由了。
苏妙盯着她,一脸不解,“你笑什么?”
姜花衫不语,回头打量她,“那你笑什么?”
苏妙,“我笑,大家都是好人。”
姜花衫,“我笑,好人赢了。”
她们走到墓园边缘,远处城市的轮廓在灰蒙蒙的天色下显得有些模糊……
*
暮色渐沉,苏妙和姜花衫分别后便去了苏家。
她原本想着回来了也该打声招呼,可当她站在那扇熟悉的雕花铁门前时,却像有一道无形的屏障,让她迟迟无法推开。
她受高等精英教育长大,自然明白家族利益关系。这么多年来,苏家一直秉承中庸之道,并不轻易沾边。她替余笙出头,背后损害了不少人的利益,再加上她事先并未告知,爷爷未必接受得了。
几经挣扎,苏妙最终轻叹一声,紧了紧围巾,转身欲走。
“来了,怎么不进去坐坐?”忽然,一道温柔的低音自身后响起。
苏妙脚步一顿,刚回过头,苏灼就已经走到了她面前,不由分说拽着她往门内走。苏灼身形挺拔,高出苏妙许多,她根本挣扎不了,但心里那个执拗怎么都不肯放下,摆出一副嫌弃的模样。
“你撒手,我自己会走。”
“我要真撒手,你转眼就跑了,爷爷又得拿我出气。”
苏灼根本不吃她那套,按着苏妙的头将她夹在胳膊下抱走。
苏妙越发觉得别扭,手脚乱踹,“你放开我,我还有事,我……”
“怎么?有出息了就不认爷爷了?”
苏妙挣扎的动作瞬间僵住。苏灼低眸看了她一眼,悄悄松开了手臂。
苏妙有些狼狈地站稳,理了理被弄乱的头发和围巾,撇起嘴角,“什么话,我……”
抬眸的瞬间,她的话音戛然而止。
比苏敬琉的笑容更刺眼的,是一条几乎占据了苏楼整面墙的巨大红色横幅。那横幅足有三十米长,用的是上好的绸缎底,金色的大字在灯光下熠熠生辉,遒劲有力地书写着:
-【法槌落定匡正义,巾帼扬威振家声!热烈庆祝苏家明珠小苏律师旗开得胜!】
苏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