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凤凰山回京后,赵益祯和郭昭蘅关系有了微妙的变化,说不得有多么的亲密无间,但至少不像起初那样一见面就跟斗鸡眼似的,你嘲讽我一句,我奚落你一句了。
甚至于还可以如今夜一般面对面的坐着,共饮一壶秋露白。
外头夜色蒙蒙,璀璨的星辰如同碎银一般,疏疏落落的缀在暗沉沉的苍穹之上。
郭昭蘅自幼在边关长大,和汴梁城里的闺阁女子不同,不爱繁复奢华的衣饰,福宁宫里装饰简明粗犷,处处疏落雅致。
空荡荡的殿中没有一个伺候的人,清锁和和清溪都守在紧闭的殿门外,不许任何人靠近。
赵益祯和郭昭蘅相对而坐,桌上搁着一盏羊皮宫灯,昏黄的光映在灯罩上,格外旖旎。
可相对而坐的两个人都没有旖旎的心思,只是静默的坐着,你一盏,我一杯,愣是将夫妻喝成了兄弟。
郭昭蘅藏不住心事,一直在等赵益祯先开口,可酒壶都快见底了,他还是一言不发,她终于忍不住了,先开了口:“陛下这几日像是有心事?”
赵益祯偏着头,勾了勾唇,唇角浮现出两个小巧的梨涡,打趣道:“我还以为皇后转了性子呢,原来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沉不住气。”
郭昭蘅丝毫没有恼怒,只是撇了撇嘴,哼了一声:“臣妾沉不住气,但是管得住嘴。”
“......”赵益祯愣了一下,戏谑的笑出了声:“果真?”
郭昭蘅听出了赵益祯的嘲讽之意,不恼也不怒,一脸的冷笑:“陛下不打算试试?”
“试试就试试。”赵益祯深邃的笑了。
他要放纵一次,只这一次!
与其让他一个人住在怀疑里自苦,那还不如拉一个盟友在求证中自赎!
他起身走到对面,坐到了郭昭蘅的身边,手指攥着清冽的酒水,在桌案不停的写下水字。
郭昭蘅起先毫不在意,随着水字的浮现又消失,她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惊惧异常的看着桌案。
依次浮现的水字最终完全消失了,桌案上只留下了一道道干涸的水痕。
“陛下,是臣妾看错了吗?”郭昭蘅倏然站了起来,脸色惨白,那些水字如同一个接一个的惊天巨雷在她的脑中轰鸣,把她炸的神魂俱裂。
但她在边关见惯了沙场血腥,风云变幻,倒是能稳得住心神,又追问了一句:“陛下,是,臣妾看错了吧!”
赵益祯很清楚的记得,自己的疑心被一点一点放大的时候,他比郭昭蘅更加的肝胆俱裂,倏然失色。
那真的是,天都塌了!
他沉痛而哀伤的扶着桌角,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控制住身子不晃动,声音不颤抖:“你没有看错,我,也没有说错。”
郭昭蘅踉跄了一下,重重跌坐了回去,心潮起伏,如翻江倒海一般。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一把抓住了赵益祯的手,抓的极紧,连骨节都隐隐泛白:“我去!”
赵益祯生的一双和李叙白很像的桃花眼,不笑时也眼波潋滟,看谁都觉得深情无比。
此时,他定定的看着郭昭蘅,一言未发,神情平静,唇角的梨涡若隐若现,反手抓住了她的手。
郭昭蘅目光坚毅,无一丝犹豫,一字一句道:“纵有刀山火海,我都替陛下去闯!”
卫州城乃通衢要道,商贾往来频繁,市井中鱼龙混杂,三教九流都各有各的码头。
暮色茫茫里,沙平潮提溜着两尾鱼,脚步略带沉重的走过街巷,走到破败的院门前时,他笑着推开门,却没有在院子里看到想看到的那个人。
“月奴?月奴!”沙平潮环顾了院子一圈儿,没看到人,他慌了神,把两间破屋里里外外的找了一遍,一无所获。
他彻底慌了手脚,冲进院子里,脚底下绊了一下,扑倒在地上:“月奴!”
话音方落,几个同沙平潮一样短打扮的男子从墙头跳到院子里,围住了沙平潮。
与此同时,院门被人一脚踹开了,一个身着黑色绣金色波浪纹外裳的男子负手走了进来,一脚踩在了沙平潮的手上。
沙平潮吃痛不已,艰难的抬起头,从男子脚上的那双黑色绣金色波浪纹的革靴,一直看到他的脸,恨意从唇齿间溢了出来:“屠-九-枭!你想干什么!”
屠九枭的脸上有一道刀疤,从左边的眉骨斜过,一直延伸到了右边的嘴角下,看起来面目狰狞,很能吓唬不听话的孩子。
他姓屠,原本名字只是一个单字“九”,可一次跟人抢地盘时,他一腔孤勇以少胜多,脸上留下了这么大一道疤,还有赫赫凶名,从此便改名叫了屠九枭。
听到沙平潮怒不可遏的质问,屠九枭的笑声如数九寒天的风,阴恻恻的传过来:“你说,我想干什么?”
说着,他的脚用力的,转着圈儿的踩了踩。
沙平潮凄厉的惨叫了一声,可以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
“你,把,月奴,带去哪,了!”沙平潮痛的浑身哆嗦,嘴唇发白,惊惧的瞪着屠九枭。
“她可是个宝贝,杨宗景想要她,施允中也想要她,你猜猜,我会把她交给谁?”屠九枭哈哈大笑几声,垂下头,目光森然的看着血从自己的鞋底漫出来。
“屠九枭!”沙平潮悲怆而又绝望的怒吼了一声:“我要杀了你!”
屠九枭抬脚,重重一脚将沙平潮踹的撞到了院墙上,又滚落到了地上,摔得他半晌都爬不起来。
“杀了我?你还是先想想,怎么替她收尸吧!”屠九枭一步一步的慢慢走过去,走到沙平潮的面前,在他脸上踩了一脚,嘲讽道。
这一脚踩得并不重,但是侮辱性极强,沙平潮简直羞愤欲死,但他不能死,一双手在地上死死的抠着,指缝里塞满了泥。
屠九枭并不只是为了来羞辱沙平潮一番的。
他在院子里羞辱沙平潮,有几个男子冲进了屋里。
翻箱倒柜的找些什么东西。
不多时,几个人空着手走了出来,其中一个男子对屠九枭道:“大哥,没找到。”
听到这话,屠九枭变了脸色,抽出一柄匕首,在沙平潮的面前蹲了下来,拿匕首拍了拍沙平潮的脸:“如今你自身难保,也保不住那个东西,还是老老实实的交出来,省的为身外之物丢了性命!”
“呸,你休想!”沙平潮狠狠的唾了屠九枭一口,恨得裂眦嚼齿。
屠九枭怒极反笑,匕首在指尖打着转:“不知道她有没有你那么硬的骨头,不对,在杨宗景和施允中的手里,你猜猜,她现在还有没有骨头?”
“畜生!你个畜生!”沙平潮双眼赤红一片,破口大骂:“屠九枭,她救过你,她救过你,你忘了吗!恩将仇报,你个畜生!”
屠九枭冷酷残忍的笑出了声:“救?救过我的人多了,我报答的过来吗?”
“......”沙平潮哽住了,骂的更加不堪入耳。
屠九枭听的不耐烦了,朝左右看了一眼:“既然你们的沙二哥是个硬骨头,那就换个地方说话吧,”他负手转身,往外走去:“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