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晨的私人手机在凌晨两点震动起来,屏幕上闪烁的名字让他瞬间清醒——赵志远,那位在税务局任职的大学同学。
“毕晨,”电话那头的声音压得很低,背景安静得异常,“有个消息,你得知道。”
毕晨坐起身,打开了床头灯,昏黄的光线驱散了卧室的黑暗。“你说。”
“局里刚成立了一个特别工作小组,保密级别很高。”赵志远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目标很明确,就是毕氏集团。重点是…二十年前的税务问题。”
冰冷的预感顺着脊椎爬升,毕晨握紧了手机。“具体是哪方面?”
“空壳公司,跨境资金流转,还有…慈善基金的异常往来。”赵志远的声音更低了,“他们手上似乎有我们不知道的材料,指向性非常强。牵头的是总局直接派下来的人,姓陈,铁面无私,油盐不进。”
“什么时候开始?”
“准备工作已经启动,正式稽查通知最晚下周就会送达你办公室。”赵志远叹了口气,“老同学,这次的风向不对,你最好提前准备。我能做的有限。”
电话挂断后,毕晨在床边静坐了很久。窗外城市的霓虹透过窗帘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该来的,终于来了。
父亲毕岳留下的那些残缺账本,沈白婕三年前就警告过的风险,像一头蛰伏多年的巨兽,终于张开了獠牙。
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拨通了周慕辰的电话。
半小时后,毕氏集团顶楼的战略会议室灯火通明。除了周慕辰,还有两位公司最资深、也最隐蔽的法律和财务顾问。
“消息确认了,”毕晨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切入主题,“税务特别稽查,重点是二十年前的空壳公司和资金问题。”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年近六十的首席法律顾问郑先生推了推眼镜,面色凝重:“二十年前的操作…很多已经过了追诉期。”
“但如果能证明是连续的行为,或者存在主观恶意隐瞒,情况就不同了。”周慕辰接口,他面前已经摊开了几份文件,“而且,如果对方手里有我们不知道的证据链…”
“关键是那些被撕掉的账页。”毕晨声音低沉,“我们不知道缺失的是什么。更不知道,对方手里有没有完整版本。”
郑律师沉吟片刻:“当年经手这些业务的老会计师,还能联系上吗?”
“三个关键人物,两个已经去世,最后一个王会计师,五年前中风后失去了语言能力,住在疗养院。”周慕辰回答,“我上个月还派人去探望过,情况没有好转。”
又是一阵沉默。对手选择在这个时机发动攻击,显然做足了准备。
“有没有可能是沈…”周慕辰话说到一半,在毕晨冰冷的注视下咽了回去。
但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沈白婕是除他之外,最了解那些账本和风险的人。她刚刚彻底拒绝了他的挽回,紧接着稽查就来了。时间点巧合得令人心惊。
毕晨闭上眼,揉了揉眉心。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痛。
“启动应急预案。”他再睁开眼时,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冷静,“郑律师,你负责组建应对团队,所有沟通必须加密。慕辰,梳理所有可能被质疑的历史项目,准备合理解释。记住,在官方通知到达之前,一切照常。”
会议在凌晨四点结束。毕晨独自留在会议室,看着窗外渐渐泛白的天色。
他想起沈白婕曾经说过的话:“风险可控,建议自查。”
他当时嗤之以鼻,认为那是外行人的天真。现在才明白,那是她基于专业判断给出的最中肯的警告。如果三年前他就听从建议,主动清理隐患,今天就不会如此被动。
可惜,人生没有如果。
上午九点,毕晨准时出现在办公室,仿佛昨夜只是一个普通的加班夜。但李薇送咖啡进来时,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同——毕总今天系了一条深灰色的领带,那是他只在最重要谈判日才会选择的颜色。
“取消今天所有非必要行程。”毕晨吩咐,目光没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
“是。”李薇犹豫了一下,“毕总,沈总那边…约了十点来讨论下季度的合作项目。”
毕晨敲击键盘的手指停顿了一瞬。“照常进行。”
十点整,沈白婕准时出现在办公室。她穿着剪裁利落的藏青色套装,步伐沉稳,表情是惯常的冷静专业。
但毕晨注意到了一些细微的不同——她的目光在进入办公室时迅速扫过了整个空间,像是在评估什么。而且,她今天佩戴了一对简单的珍珠耳钉,那是她当年在稽查局工作时常戴的,婚后几乎再没见她戴过。
“这是下个季度的合作草案。”她将文件放在桌上,声音平稳。
毕晨接过文件,却没有翻开。“你听说了吗?”
沈白婕抬眼看他,眼神清澈见底:“听说什么?”
“税务局特别稽查小组的事。”
她微微偏头,像是在思考:“业内偶尔会有这类传闻。毕氏是行业标杆,被重点关注也不意外。”
她的回答天衣无缝,表情没有任何破绽。但毕晨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迟疑——在他提到“特别稽查”时,她的右手食指无意识地在文件夹上敲击了一下,那是她紧张时的小动作。
她知道。而且知道得可能比赵志远透露的更多。
这个认知像一根冰刺,扎进他心里。
“如果…”他斟酌着用词,“如果稽查启动,可能会追溯到一些历史问题。包括…你曾经评估过的那些风险。”
沈白婕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那是一种混合着遗憾和了然的神情。
“我记得我提交过报告,”她轻声说,“建议主动自查,规范处理。”
“我记得。”
“但你选择了忽略。”
不是质问,只是陈述。却比任何指责都更有力量。
毕晨无言以对。
沈白婕站起身:“如果没其他事,我先回去了。草案有什么问题,让李薇联系小林。”
她走向门口,手放在门把上时,停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
“毕晨,”她第一次在公司用这个名字叫他,“找个好律师。”
门轻轻合上。
毕晨独自坐在办公室里,耳边回响着她最后那句话。是警告?是提醒?还是…某种形式的告别?
他打开抽屉,拿出那份三年前被她隐藏起来的风险评估报告。纸张已经有些发黄,她的签名依然清晰。
在报告的最后一页,他用放大镜再次仔细查看,终于在页脚处发现了一行之前忽略的、极小的铅笔字迹:
“证据链关键:王会计师。”
王会计师?那个中风失语的老人?
毕晨猛地站起身,一种冰冷的预感扼住了他的喉咙。
也许,他一直以来,都找错了方向。
危机的前兆已经显现,而真正的风暴,尚未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