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内,众人刚刚落座。
钱伯均便忍不住开口问道:“钧座,那个‘神罚’计划是真的吗?”
“小日本他们真的能够人工制造出瘟疫来?”
钱伯均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在他朴素的军人观念里,战争,就应该是枪对枪,炮对炮。
卑鄙无比的小鬼子顶天了放点毒气,搞点燃烧弹。
都还能够在他的接受范围之内。
用这种下三滥的、看不见摸不着的手段去无差别的袭击平民,实在是太超乎他的想象了。
楚云飞坐在主位,揉了揉眉心,脸也写满了疲惫:“我说句交底的话,就现在掌握的情报来看谁也说不清楚。”
“以日本人目前展现出的生物技术水平,他们是否真的具备了人工制造和大规模传播瘟疫的能力,这还是一个未知数,但是我们不得不防,而且,怎么防?”
楚云飞环视了一下在场的众人,接着道:“这里面,很有讲究。”
正当众人思索楚云飞话里话外的深意之时。
楚云飞站起身,直接走到身后地图前:“华北现在马上就要进入冬季了,我们华北地区天寒地冻,几乎可以称之为滴水成冰。
如果我们的敌人还有一点脑子的话,他们就不会选择在这个季节来空投什么携带了鼠疫杆菌的跳蚤、老鼠。”
“毕竟,如此低温的情况之下根本就活不了。”
楚云飞提高了音调,基于此事做出了一个基本判断:“我判断在明年开春之前,日军不会立即执行他们的神罚作战计划,我们还有至少三到四个月的准备时间。”
“而这段时间,我们不仅仅要需要做好应对的准备。”
楚云飞的眼中当即闪过了一丝冰冷的杀气:“同样也是我们,用来清除内部沉疴,巩固自身根基的最后窗口。”
“钧座,您的意思是?”
方立功显然是想歪了:“趁着这个时间加紧河南地区的剿匪进程?”
钱伯均也是叹了口气,感慨万千:“老长官在河南的日子可不好过啊。”
指挥一个骑兵军剿匪确实听起来威风。
可架不住河南地区的匪多。
仅仅是豫西,在二十二集团军一部的配合下剿了半年,这土匪数量才勉强控制得住。
单靠这么点部队想要清理掉这片土地上的顽疾,几乎没有多少的可能性。
想要解决河南匪患问题,就代表着他们要继续加码。
“河南缴费问题无需担心太多,接下来华北各战区所有的新训部队都会奔赴河南进行实战训练。”
“这件事情也会作为各整理部队的考核项目,目前这件事情正在稳步的推进之中,只等统帅部的审批,现在只能让赵长官先委屈委屈了。”
方立功有些疑惑,既然不是河南缴费问题,那是什么?
思考了半天,方立功选择了直白的询问:“那钧座说的是?”
“自然是军中走私问题”
走私!
这个问题此前楚云飞就在晋东南严打过。
借此机会杀了不少意图依靠和日本人走私发财的商人、地主。
走私两个字一出来。
方立功就明白了楚云飞的思路,他很熟悉。
说好听点就是为国为民做点事情,难听点就是巧立名目,排除异己!
楚云飞将目光投向了督察处处长曹破天。
“云诚。”
楚云飞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之前,让你去查的那个师管区的案子,查出什么眉目了没有?”
听到楚云飞叫,曹破天当即从坐位上站了起来,挺直了身体,如同标枪。“回钧座。”
“基本情况,已经查实。”
“涉案师管区新训团团长张德彪,在过去半年内,利用职权,克扣新兵伙食费,共计三千二百六十块国币!其下属之运兵官、各部的接兵官,均有分润,且数额,都极为巨大!”
他的回答,简洁而有力。
“三千多块!”
一旁默默抽烟的张大云,听完这个数字当即就炸了,他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口中大骂:“他娘的!老子这个作战科副科长,战时在前线天天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两年都攒不到三千块钱,这帮躲在后方喝兵血的狗日的运一次兵就敢贪这么多!”
“凭什么?”
“是啊,凭什么?”钱伯均也出声骂道:“这帮蛀虫,该杀!”
楚云飞也是紧皱起了眉头。
三千国币!
即便是现如今的华北,也具备极强的购买力。
相当于三千斤粮食,一百八十支崭新的中正步枪或四门民二四式掷弹筒。
他这个总顾问,一个月才能拿到手多少钱,国难薪饷240块!
加上军训部总顾问的这个职务、以及统帅部给他的各项补贴,一个月拢共不到一千二百块。
“钧座!”曹破天看着楚云飞,请示道:“此事,证据确凿,不知应当如何处理?”
楚云飞的眼中没有丝毫的波澜,他只是平静地吐出了两个字:“严办。”
曹破天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正当他思索楚云飞的深意之时。
楚云飞并没有像以前那样话说一半,给他增加工作难度,而是直白的表达了自己的需求:“按去年颁布的防制奸伪连坐法严惩所有涉案知情人员。”
“所有人,不管官职大小,一律从重处理!”
“该杀的杀,该抓的抓,一个都不要放过!”
“我们要利用好这次的空窗期,震慑国内宵小!”
曹破天问道:“钧座,这后面不少证据指向了一战区的前新兵督练公署主任刘峙长官,如何处理是否需要向山城方面请示一下?”
在他看来,师管区名义上还属于军政部的管辖范围,又牵扯到了这么一位五虎上将。
楚云飞却无所谓地,摆了摆手:“不必,一个区区的师管区新训团团长,杀这样的人还不需要向委员长请示。”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霸气。
然后。
楚云飞思索了片刻后接着补充道:“另外,你之前向我汇报的那条关于‘战略物资走私’的线索,督察处还要继续跟进下去。”
“不管这条线的背后牵扯到谁。”
“是地方上的实力派,还是山城里的哪位‘大人物’。”
“你们督察处都给我一查到底!”
“同时,一定要注意保密。”
“如果在调查过程中遇到了什么你解决不了的,也就是那种不可抗力的因素。”
“第一时间向我单线汇报!”
话音一落。
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了。
楚云飞,这是要借题发挥了!
他是要借着这次,防备日寇细菌战,加强内部管控的“东风”。
来对那些早已盘根错节、根深蒂固的走私和腐败网络,进行一次彻头彻尾的大扫除!
曹破天的心中一凛,在此前二战区军法处积累大量工作经验的他自然知道现在接手的是一个什么样的烫手山芋。
只不过。
性格使然,他心中并无畏惧,有的只有一往无前。
“是,钧座,那我们调查的方向和范围.”
“没有方向,也没有范围。”
“我的要求,只有一个,不管是谁,只要他参与了其中,都需要向我汇报。”
所有人都可以查,上不封顶的查。
楚云飞清了清嗓子,再次强调道:“关于督察处接下来的工作我要在此强调三点”
——
简短的会议结束之后。
曹破天没有片刻停留,当即马不停蹄返回了督察处。
联合指挥部下辖的督察处办公场地,就设置在了长治城中。
路上,坐在吉普车里面的曹破天脑海里还在反复思索着楚云飞交办的那两个重点工作方向。
其一,是征兵、练兵、送兵过程中的贪腐问题。
这背后涉及到的利益链条极深极广,早已形成了一个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
许多部队的高级指挥官都牵涉其中,负责人大多采取默许态度,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谁都懂。
想动这块蛋糕,无异于与整个旧军队的潜规则为敌。
其二,是清查华北地区的走私问题。
这件事尤为严重,性质甚至比贪腐更恶劣。
此前在陕西地区,就曾有不法商人与日寇勾结,将大型木材这种重要的战略资源走私给日本人的记录。
这些东西都是用一点少一点的宝贵资源,绝不能便宜了日本人。
而且走私必然还牵扯到资源流入黑市,扰乱市场、哄抬物价等一系列问题。
这么一想,曹破天只感到肩上的压力重如泰山。
……
第二天,督察处内部会议室。
气氛颇为严肃。
空气中都仿佛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曹破天坐在主位,面沉如水。
他的身后则是挂着两幅字。
【团体即家庭,同志即手足】
【凝聚意志,保家卫国】
这两句话,前者是戴雨农的主张,后者也是脱胎于戴雨农所言,楚云飞对其进行了简单精炼。
曹破天的身前,分别坐着两位刚上任不久副处长。
代表军统的毛人凤,和代表中统的叶秀峰。
至于剩下的,则是从两大系统抽调而来的精锐骨干。
“诸位。”
曹破天开门见上的说道:“昨天,总顾问已经下达了最新指示,我们督察处接下来的工作,将围绕两个重点展开。”
他将两份文件,分别推到了毛人凤和叶秀峰的面前。
“毛副处长。”
曹破天看向毛人凤,“清查兵役征募过程中的贪腐舞弊问题,就由你和你手下的弟兄们全权负责。”
“叶副处长。”
曹破天又转向叶秀峰,“华北地区的走私网络清查,则交给你。”
这个安排,不可谓不精妙。
军统,素以行动力强、手段酷烈而著称,让他们去对付军中那些骄兵悍将,正合适。
而中统,则更擅长于情报分析、网络渗透,让他们去对付那些隐藏在商界、政界的走私贩子,同样也是人尽其用。
最为关键的一点是,军统和很多部队军官的关系都很不错。
中统方面和地方官员的关系处理的很是得当。
眼下任务已经交办了下来。
哪怕是交差,他们也要抓“自己人”,连“自己人”都保不住的情况下。
生嫌隙是肯定。
毛、叶二人,看着手中的文件脸色都微微一变。
他们也知道。
楚云飞这是给他们各自,都出了一道天大的难题。
曹破天似乎看穿了他们的顾虑,继续说道:“关于这两项工作,总顾问也有具体的指示。”
“对于那些通过行贿等手段,逃避兵役的地方势力和富商子弟。”
“我们的处理方式,可以灵活一些。”
“总顾问建议,采取‘清朝议罪银’的模式,通俗一点,也就是罚款。”
“罚到他们伤筋动骨,但不至于倾家荡产的程度,要罚到他们再也不敢动这种歪心思为止!”
“而对于那些,收受贿赂的军方人员。”
曹破天的声音,陡然变冷:“则必须,根据情节严重程度,依法严惩!”
这里的‘法’,不是普通的法律。
而是在37年颁布《中华民国战时军律》。
以及,武汉会战之后常瑞元亲自颁布的《中华民国战时军律补充条文》。
“该撤职的撤职,该坐牢的坐牢,该枪毙的一个也不能少!”
他环视着在场的众人,每一个字都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与杀气。
“最后,我再强调三点,也是总顾问的三个‘绝不’!”
“第一,此次行动,务必严格保密,确保成效,在掌握确凿证据之前,绝不能打草惊蛇!”
“第二,所有调查出的线索,必须全面跟进,深挖到底,绝不放过任何一个涉案人员!”
“第三,无论涉及到谁,无论他的地位有多高,背景有多深,我们都将一视同仁,严惩不贷,绝不姑息任何罪行!”
在这三个斩钉截铁的“绝不”面前。
整个会议室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叶秀峰和毛人凤,这两个在各自系统里,都以心狠手辣著称的特务头子,在这一刻,也感到了一股发自内心的寒意。
他们知道,楚云飞,这次是来真的了。
两人对视一眼立刻站起身挺直了身体向着曹破天郑重地行了一个军礼。
“请处长放心!”
“也请总顾问放心!”
“我等,一定严格执行命令,完成交办的任务!”
当两人重新坐下之后,会议室里的气氛,才稍微缓和了一些。
叶秀峰犹豫了片刻,还是小心翼翼地,提出了一个问题:“处长,关于日寇的那个‘神罚’圣战计划,我们督察处是否需要继续派人跟进一下呢?”
曹破天闻言,只是平静地,摇了摇头:“不必。”
他的回答,干脆利落:“统帅部方面,已经将此事,全权交由军统处理。”
“戴老板,会亲自负责。”
“我们督察处。”
他看着叶秀峰,眼中闪过了一丝意味深长的光芒:“只需要,依命办事即可。”
“做好我们自己的分内之事,就是对委员长最大的支持。”
叶秀峰闻言,心中一凛,立刻低下头:“是,卑职明白了。”
低下头之前,还瞥了一眼“趾高气昂”的毛人凤。
相较于中统,楚云飞天然更亲近军统一些。
毕竟中统干的烂屁眼子事情太多,主要作战的对象也是自己人。
军统的主要作战对象是日本人,这期间天差地别。
叶秀峰也知道,曹破天这是在敲打他不要越界,不要多问。
时间如同白驹过隙。
转眼间,一个月的时间悄然流逝。
得益于楚云飞与史迪威那场成功的“利益交换”。
此前被扣押的在仰光的物资。
终于开始如约向华北地区源源不断地输送而来。
满载着美式装备和工业原料的“自由轮”,一艘接着一艘地,停靠在了仰光的港口。
然后再由刚刚修复不久的滇缅公路、以及仰光-昆明航线日夜兼程地运往中国内陆。
而整批援助物资的最终分配比例,也体现出了美方与山城方面心照不宣的默契。
远征军,因为有卫戍东南亚、震慑英印,以及组建新部队(海军陆战队)的需求,拿走了总物资补给的百分之三十五。
剩下的百分之六十五,运往国内。
而在这百分之六十五中,华北联合指挥部,拿走了其中的七成。
余下的三成,则由山城方面,统一调配,用于安抚国内其他战区。
这三亿美元的援助中,并不全是军事援助。
真正用于购买武器装备的金额,只有一亿三千万美元左右。
剩下的大多是以贷款、技术支持等形式存在的经济援助。
一亿三千万美元。
听起来似乎是一个天文数字。
但如果全部用来换装轻武器。
也不过将将能武装二十五个配备了足额山炮和迫击炮的一次性轻型步兵师罢了。
这样的部队,在现如今的战场之上难堪大用。
其军备水平。
也仅仅只是比国军现有的“乙种步兵师”,稍微强上那么一些而已。
在防御作战的时候表现自然不错,而陷入总攻阶段,这样的部队只会增加抚恤压力。
经林蔚等人粗略的估算了一下。
最终落到华北联合指挥部手中的物资。
总价值大约在五千九百万美元。
其中,有近三千万被楚云飞第一时间用来采购了急需的医疗药品、手术器材,和防疫物资。
剩下的两千多万,则全部用来购买了武器弹药。
尤其是,楚云飞之前,特意向史迪威点名要求的轻型坦克。
重型武器装备,价格昂贵无比。
一辆美军主力的M4“谢尔曼”中型坦克。
虽然“友情价”只卖给中国八万美元。
PS:这个时间点的初期谢尔曼出厂成本在四万九千美元左右。
但其后续的维护费用、人员培训费用,以及那如同喝水一般的汽油消耗,对贫弱的中国来说,依旧是一个天文数字。
他们自然是用不起的。
最终楚云飞退而求其次选择了性价比更高也更适合中国地形的M3“斯图亚特”轻型坦克。
即便如此。
这四十八辆崭新的“斯图亚特”,也几乎将所有的援助额度,都消耗得一干二净。
同样的,这四十八辆轻型坦克将会和此前的装甲团T-26轻型坦克一道成为华北地区第一支真正意义上的、举足轻重的装甲突击力量。
华北联合指挥部计划将以此前的装甲团为基础,用一年左右的时间扩编出一个机械化步兵师出来,用于机动攻坚作战,也很适合驰骋在关外的大平原地形之上!
……
而就在华北的军事力量,因为这批物资的到来发生着脱胎换骨般的变化时。
远在山城。
一处灯红酒绿的酒楼之中。
因为防空洞惨案被革职的刘峙正搂着两个穿着妖艳旗袍的舞女,喝得是满面红光,不亦乐乎。
对于前线的战事,他向来是“漠不关心”的。
在刘峙看来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人顶着。
至于他,则只需要在后方安安稳稳地享受他的太平日子,就可以了。
就在他喝得半醉,准备带着两个美人,去“听听小曲”的时候。
一名心腹副官神色慌张地闯了进来。
并且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原本还醉眼惺忪的刘峙,在听完之后。
脸上的酒意瞬间消失,整个人醒了大半!
副官带来的消息,只有一个。
华北“督察处”,正在秘密调查他刘峙此前在一战区担任新兵督练公署主任时所进行的一系列人事安排和经费使用问题!
刘峙一怔,脸上带着怒意:“他娘的,不是查日本人吗,怎么查到我的头上来了?”
副官珊珊一笑:“督察处最近一个月光是师管区的团长就枪毙了四个,牵连了数十人,这背后还有上百人正在接受审讯,所有涉及在兵役征募之中徇私枉法的军官,都不同程度受到了处理。”
刘峙只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知道。
此前曾干过的那些安插亲信、克扣军饷、倒卖军火的烂事要东窗事发了!
曹破天这个六亲不认的“活阎王”,竟然真的把刀砍到他这个“五虎上将”的头上。
这一夜,刘峙彻夜未眠。
他犹豫了一晚上。
在“死扛到底”和“主动坦白”之间反复挣扎。
最终。
求生的本能,战胜了那点可怜的侥幸心理。
毕竟,如果不是何应钦的庇护,他在吴铁城、何成浚主持的特别军事法庭上就足以判处死刑。
第二天一早。
刘峙第一时间便换上了一身稍显朴素的军装。
独自一人,前往了统帅部。
思考了一夜的刘峙想明白了。
他决定不等督察处的刀落下,亦或者是将此事捅咕到统帅部。
那个时候的他势必被动不已。
他要主动向委员长负荆请罪,以忠心乞一条活路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