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沥沥。
雨下个不停,气温降低不少,然对齐聚雍乐的学子来讲,并没有因此就受到太多的影响。
随着道试的日子临近,有部分学子却紧张起来,这部分学子主要分为两类,一类是首次参加道试的,一类是多次参加不中的。
前者是对未知而产生的,毕竟道试跟府试、县试不同,这是跟一道治下学子相互竞争,以争取参加会试的名额。
后者是对惧怕而产生的,毕竟参加过多次道试不中,这心态上难免会出现问题,尤其是家境普通的,且上了岁数的,那就更是如此了。
寒窗苦读十余载,甚至更久,其中的艰辛痛苦有多大,唯有自身最是清楚,这世上是没有感同身受的。
人活于世总是要经历些什么的。
雍乐城内,某处家舍内。
“老头子!去抱些干柴来!”
“老头子!去打些水来!”
“老头子……”
老温啰嗦的话响个不停,有些坡脚的老翁忙个不停,这闹出的动静,叫挤在这里的几位青年很是无奈。
“唉!早知是这般的话,当初就算咬紧牙关,也要租住一家客栈落脚!”寒酸的屋舍内,骆广毅心烦意燥,将所持书籍重重放下,长叹一声说道。
这话,引起同住几人的共鸣。
本想着省些钱财,租住在城内人家,为此,他们还特意挑选了这家,想着只有老翁老温在,事儿会少一些。
可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老翁是话少,可老温却是个话痨,起初是不适应,但也慢慢习惯了。
但随着道试的临近,他们的心态难免有起伏。
毕竟他们是第一次来参加道试的。
“与其在这抱怨,倒不如定定心神。”在这等态势下,靠近窗边,拿着书看的焦骏宗,面不改色的说道。
“想想家中的期盼,想想这些年的寒窗苦读,不要因为这些外在的,就影响到自己的心情,如果是这样的话,即便进了贡院参加道试,恐也难取得好的名次。”
焦骏宗的话,让罗广毅几人相视一眼,脸上露出各异神色。
在他们之中,焦骏宗是最小的,却是心性最沉稳的。
他们是同属一府的,是在参加府试时认识的,相同的经历,都是农家子弟出身,使他们熟络起来。
“子和所言不假。”
骆广毅沉吟刹那,长呼一口气,皱眉正色道:“要是连这都受到影响的话,即便侥幸在道试中取得名次,可等来年参加会试,那就必然会落榜的,毕竟前去虞都,指不定要经历什么呢。”
“不错!”
“不能因为这些就受到影响了。”
“就当是对自己的修行了!”
其他几人听后,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尽管屋外依旧有各种动静,他们都在努力让自己 集中精力温书。
反倒是焦骏宗,此刻的心神有些不宁。
视线从书籍上挪开,寒风顺着窗缝吹进,透过窗缝去看下的雨,依稀间,看到老翁忙碌的身影,焦骏宗的表情露出复杂。
眼前这对老人,很像他的祖父祖母。
他是安和县人士,但不在县城,而是在县西焦家村,作为家中长房长孙,他这一大家子都在供他读书。
自幼就受祖父祖母的宠爱,有任何好吃的都紧着他来,这使他一母同胞的弟弟妹妹,还有堂弟堂妹,在小的时候没少哭闹,为此没少被祖父祖母说,当然说的不是他们,而是自己那几位婶婶。
二婶逆来顺受,三婶精于算计,四婶性格泼辣。
一想到这里,焦骏宗的脑海里,浮现出慈母的容貌,一句伴随他长大的话,在心中默念起来。
“福宝,要记得各家对你的好,不要觉得你是长孙,就认为什么都是理所应当的,娘没读过书,但却知人要懂得知足。”
也是这样的话,使焦骏宗自幼虽受疼爱,但却没有养成自私的性格,有什么好吃的,都会分给弟弟妹妹,在他的观念里,从没有什么亲弟亲妹,堂弟堂妹之分,那都是他的弟弟妹妹。
至于哪位弟弟妹妹受欺负了,焦骏宗都是冲在最前面的,为此,焦骏宗还受过好几次伤。
‘等考完这次道试,就劝劝祖父祖母,同意三婶、四婶想分家的想法吧。’亦是这般,焦骏宗轻呼一口气,表情正色起来。
不过焦骏宗知道,这事儿不好办,毕竟在老一辈的观念里,分家就意味着败了,但三叔四叔家,那几位堂弟都大了,不分家的话,恐难跟自己心仪的人在一起,每每想到这里,焦骏宗心底是有愧的。
因为他读书一事,不知叫多少人受了委屈。
尤其是四叔,在大家与小家中左右为难,想要多赚些钱,但却意外摔断了腿,虽说最后接过来了,但却也……
想着想着,焦骏宗想不下去了。
这次道试,必须要中第!!
一个坚定的念头,在焦骏宗的心底生出。
只有道试中第,他才能改变很多事。
在世人的眼中,唯有科贡高忠,才算真正的逆天改命,实则对很多学子而言,但实则却不是这样。
能在道试中第,已然是改了命了。
府县何其多,可道却只有十六个。
能够在所属道中第,那就是万里挑一的存在,特权,地位,身份全都有了,别的不说,单单是能拥有一定免税份额,这就是一笔极为宝贵的财富。
当然这些虽好,可跟跻身仕途比起来,差的不止一星半点。
对焦骏宗来讲,普通农家子弟出身的他,能够在道试中考上名次,不止能对他的家带来好处,还能对整个焦家村带来好处。
焦家村到现在,还没有出一位考中道试的子弟。
背负了很多,终是要偿还的。
焦骏宗无比清楚一点,唯有自己考中道试,才能说服自家祖父祖母,让这个家给分了,与此同时,通过他的身份变化,给他那三位叔叔家,还有自己家,带来对应的好处,当然了,也是这样,有些事还是必须要强调的,不能因为自己考中道试,就接受来自各方的好处。
这好处,是会要命的。
……
天下熙熙皆因利来,天下攘攘皆因利往,这世上的很多事,其实都离不开一个利字,小到一家,中到一族,大到一国,会遇到各式各样的事,这其中会牵扯到很多,由此也会发生很多。
这个利,有好的。
这个利,有坏的。
人世间复杂就复杂在这一点。
咔嚓!!
电闪在夜空中划过,让光亮短暂降下,但很快就被黑暗再度笼罩。
“滚下去!!”
在惊雷响起之际,林府正堂内,酒觞摔下的声响,伴随着怒吼声响起,叫堂内的十几名舞女,无不瑟瑟发抖的跪在地上。
林凡喘着粗气,身上散着酒气。
“都退下。”
老管家皱眉看向那些吓傻的舞女,挥手斥责起来,那些舞女听后,无不是忍着惊惧的转身离去。
很快,这正堂只剩主仆二人。
“老爷,别气坏了身子。”
老管家挤出笑容,朝林凡走来,“因为这些事不值当的。”
“不值当?”
林凡喘着粗气,看着老管家,“宋纪都进贡院了,于情于理来讲,这刺史府在道试召开期间,如遇特别之事,应有本官来负责,毕竟本官才是京畿道长史,可结果呢?把本官给摘出去了!!”
讲到这里,林凡紧攥双拳,重重敲在桌案上。
这不是打他的脸吗?
他到底做了什么,居然会叫宋纪这样!!
原本林凡想等此事定下,趁着道试召开之际,设法将安和县发生的事解决好,毕竟任峻彦被抓,是他从没有想过的事。
他万没有想到,安和县令章繁,居然会做这样的事。
谁不知任峻彦跟他关系不一般?
这要是在京畿道官场传开,那以后他还如何做官?
得知此事时,他就是这种想法。
但考虑到京畿道试召开在即,有太多的人云聚于雍乐,出于种种考虑,林凡没有选择出手,就等着道试召开了,他顺势以长史身份,能够去做些什么时,再设法将安和县发生的事解决好。
无论如何,安和县的秘密,是绝对不能有闪失的。
可人算不如天算。
这突如其来的决断,彻底打乱了他的部署。
“老爷,事已发生,再去想这些已是无用。”
老管家等了一会儿,这才开口劝道:“虽说那宋纪有此决断,的确超出不少人预料,但因为这次道试,跟以往的都不一样,加之宋纪还是给老爷一些特别差事的,负责道城的巡察诸事,这或许会叫一些人多想,但不至于影响到老爷的权势。”
嗯?
一听这话,林凡眉头微蹙起来。
别看二人是主仆关系,但关系却胜似父子。
其父在他十几岁就病逝了,也是这般,使得家道中落,也让林凡见惯了人情冷暖,尤其是没几年,其母迟迟没有能从悲伤中走出也撒手人寰,这使各种算计与抢夺也就出现了。
在这期间,是老管家一家不离不弃,这才使他撑过了人生最黑暗时刻,直到他科贡中榜得以跻身仕途。
虽说也因这样,使得他失去的全都夺了回来,可官场是一个更为残酷的世界,没有背景关系的他,一直是兜兜转转。
一切都是有缘由,有因果的。
官场是个大染缸,这会有着形形色.色的人,而因为有了权力作为加持,使得他们多了一层神秘棉纱。
可站在更高的维度来讲,处在这一生态下的群体,其实跟普通人没有区别,他们也有七情六欲,只是在遇到一些事时,很多人是会隐藏好自己的情绪与面貌的。
“老爷,今岁的道试,今上可是格外看重的。”
老管家说道:“毕竟这次道试前,朝中也好,地方也罢,是发生了很多事的,所以道试的出现,能够有效转移很多人的目光。”
“与此同时,这次的道试,其实是那次科贡改制下的延续,您别忘了,因为今上改科贡为会试与殿试,可是有很多人对此事是不满的。”
“这对您来讲,或许是一次机会,如果可能的话,不止能解决安和县发生的事,还能将宋纪给拉下马。”
“你的意思是科场舞弊?!”
林凡立时想到了什么,瞪大双眼,难以置信的看向老管家。
“不错。”
老管家点点头,随即掏出一份名单,“老爷,这是安和县籍学子名单,您要想解决好安和县这件事,必须要以更稳妥的法子来办。”
“毕竟中枢的变化太大了。”
“跟那位的关系,无论如何都不能暴露,不然的话,老爷您先前的种种,可能就要毁于一旦了。”
听到这里时,林凡的手哆嗦起来。
要说他后悔的,就是跟宗藩攀扯上关系。
可也是这样,才能有他的今日。
谁能想到宣宗克继大统不到一年就骤崩了,谁又能想到一籍籍无名的皇子,最后却成为了新君,谁……
也是发生的变数太多,使得林凡为了确保自身安稳,不得不在暗中投机取巧,可他转投的人却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
自温绍被清算后,林凡就始终处在惶恐难安下的,他生怕自己的秘密,有朝一日被人察觉到什么。
真要那样,那他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你说的没错。”
也是想到这些,林凡眼神冷厉起来,“有些事,被动的去接受,不如主动出击的好,既然他们不仁在前,就休怪本官无情了!!”
“科场舞弊,这是唯一能翻盘的机会,甚至操控好的话,还能在朝引起动荡,这样本官才能安稳。”
“老爷英明。”
老管家听后,当即便作揖恭维,与此同时,在他心底暗松口气,不管怎样,他攀附的这棵大树不能倒下,如果倒下的话,那他一家老小都要跟着受牵连。
特别是他的小孙子,还被人给控制起来了,如果他的老爷,不能在这个位置上待着,那他的小孙子……
也是想到这里,老管家的心底生出愧疚,只是这些情绪他却不能流露出丝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