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宣觉得这完全没问题。
大慈法王的在天之反正他要是还能知道的话肯定会欣慰的。
而地上正抱着头痛苦呻吟的侯生如遭雷击,脑中嗡嗡作响。
原来是大慈法王亲临!
“难怪这梦境神通如此恐怖绝伦,竟能视白莲心法的防护如无物,直接蹂躏神魂!”
但他随即又生出无穷的委屈与困惑。
可是……法王您为什么要如此收拾小人啊?
咱们教内平常的氛围……不是挺“和谐友爱”的吗?大家都是以兄弟姐妹相称,都是家人啊?
更何况……侯生偷偷抬起眼皮,飞快地瞥了一眼许宣的容貌,心中的疑虑更深了。
而且这长相……和之前见过的似乎不太一样啊?
再说教中早有传闻,说大慈法王已在江南陨落……那眼前这位……?
“放肆!”
许宣敏锐地捕捉到他神魂中闪过的那一丝疑虑与不敬,当即勃然大怒。
怎么,我说话不好使了?这马甲罩不住场子了?
眼见这老家伙躺在地上,神魂还在不老实地东想西想,许宣毫不客气再次催动梦境神通。
如同挥舞无形的鞭子,对着侯生的神魂又是一顿狠狠的“爱的鞭挞”,务必让这个白莲教老信徒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做“家人”的“关怀”力度。
侯生被这第二次突如其来的神魂酷刑收拾得服服帖帖,所有疑虑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最纯粹的恐惧与敬畏。
他此刻已无比确信眼前这位,绝对就是大慈法王!
这恐怖到令人发指的梦境神通,这逼真到足以撕裂魂体的地狱景象,以及那根本无法伪造的白莲法力,都无比确凿地坐实了对方的身份。
甚至在他的神魂感知深处还能体会到一种远比普通法王更加深邃,更加令人战栗的威压!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
那就是不信会死。
“法王息怒!法王息怒!小人有罪!小人有眼无珠!恳请法王恕罪!”侯生挣扎着重新跪好,磕头如捣蒜,连连求饶。
过了好半晌,房间内的气氛才终于稍稍“平静”下来。
此时的格局已然分明,许宣大马金刀地端坐在上首唯一的太师椅上,面色冷然,如同审讯。
侯生则恭敬地垂手站在下方,身体微躬,一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顺从模样。
而那张不三则跪在门外,伸着脖子,一脸敬畏与憧憬地望着内室,仿佛在瞻仰神迹。
经过一番“深入友好”的交流,许宣发现眼前这老东西侯生竟与当初在建邺搞风搞雨的李少翁还是同门师兄弟。
皆是练气士出身,后来才转修了更为诡谲的神魂之道。
这么一来选择开医馆作为掩护也就说得通了。
毕竟无论是炼丹还是炼魂,都需要接触大量的药材与生灵精气。
在后院之中开辟道场也可以理解,好歹是修行中人,总不能去挖地下室吧。
那未免也太不体面了。
“说说吧,大泽乡之事。”许宣语气平淡。
侯生脸上本能地露出为难之色,支吾着似乎想搪塞过去。
然后他的脸色就真的变得极其难看。
因为一根冰冷的手指,已然点在了眉心祖窍之上!
下一刻,他那刚刚缓过劲来的神魂,再次被粗暴地拖入了无边噩梦之中,承受了一番“家人”的“亲切问候”。
许宣都无语,这人怎么回事,到底是坚强还是不坚强啊。
害的他不得不用些不愿意使用的手段。
当侯生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瘫软在地时,终于彻底敞开了“心扉”,再无半点隐瞒。
原来,这白莲教在某种程度上,确实“不忘初心”。
一直致力于搜寻各种能对抗,甚至克制人道皇朝气运的诡异事物。
最早登场的原保安堂创始人雷焕,为了干将莫邪剑,能隐忍设计整整二十年。
大宝法王不惜以司马氏宗室之血,污染浸染楚王熊槐的佩剑,试图激发其怨戾。
李少翁潜伏建邺龙门关,则是为了寻找传说中能镇压龙脉的“黄金台”。
而此番在大泽乡的谋划,核心自然与那位首事反秦的陈胜有关。
陈胜在称王之前,其身便凝聚了一种极其恐怖的反贼概念。
“率罢散之卒,将数百之众,转而攻秦。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天下云会响应,赢粮而景从,山东豪俊遂并起而亡秦族矣。”
这等豪杰,其存在本身,便是对既定皇权秩序最猛烈的冲击。
因此,不论是他起事时用过的兵器,称王后留下的印玺,乃至任何沾染其“首事”名望与概念的器物。
在如今这灵性复苏道魔交织的世道下,都被赋予了特殊而强大的意义,足以成为动摇皇朝气运的利器。
而白莲教中那位擅长推演天机与沟通幽冥的大智法王,更是通过某些不为人知的阴司手段,从地府获得了一条极其关键的情报:
那位首义反秦的陈胜王,其真灵并未进入轮回。
而是滞留于阴阳交界之处,正不断地召集旧部积攒阴兵,意图等待时机重返阳世,再掀起一场滔天巨浪,搏一个东山再起。
嗯……从某种程度上说,这位陈王的选择与当年那位死后化作尸神的吴王阖闾,颇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
究其根本,陈胜当年那声石破天惊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其核心并非宣扬人人平等。
除了是对那些天生贵胄的血统论者的猛烈反击外,更深层的是对权势、地位、富贵最赤裸裸的渴望与号召。
跟着我干,你们也能当上王侯将相,拥有权力、财富、名声和女人!
若非如此,那些最初跟随他的戍卒、贫民,又怎会死心塌地跟着他一路造反?
纯粹的大义可不足以让那么多人提着脑袋去搏命。
侯生,便是负责在大泽乡具体执行此项计划的人。
他先前之所以吞吞吐吐,正是因为此事乃由大智法王直接下达的指令,严禁外泄。
如今透露给另一位法王,终究是犯了忌讳。
只是谁又能想到,这位以往在教中以“慈悲”面目示人的大慈法王,私下里竟是如此残暴不仁,动辄以神魂酷刑相逼!
若是再来一次那恐怖的地狱神游,他的神魂恐怕就要彻底崩碎消散了。
那滋味,真是比形神俱灭还要可怕千万倍。
既然心防已被彻底击溃,在死亡的巨大压迫下,侯生再也顾不得什么教内规矩和法王之间的龃龉。
如同竹筒倒豆子般,将自己所知的一切计划和盘托出,说得极为详尽,生怕遗漏半分再遭毒手。
比如,这个计划,已然完成了九成九。
他们早已暗中掌控了蓟县县令,又重金收买了沛顺王府中的亲随,上下打点,将一切异常波动都遮掩得滴水不漏。
位于大泽乡的核心仪轨布置也极为简单,并非依靠繁复阵法,而是以陈胜生前“首义”功业为引,共鸣其滞留阴间的真灵,接引其回归阳世。
那些历史上著名的“鱼腹藏书”、“篝火狐鸣”等象征天命所归的异象,都已被他们重现,用以聚集散落的信念与灵机。
盟誓所用的法坛更是早已筑好,只待最后一步。
如今剩下的,唯有等待。
据大智法王所言,教中高层已有全盘规划,需等待一个最合适的时机,再将这位“陈王”作为一枚重磅棋子放出。
为即将到来的天下大乱,敲响第一声惊雷,开一个“好”头。
侯生的任务,便是在完成所有准备工作后,继续维护这片区域的“稳定”。
确保计划不被外界察觉,静待总坛号令。
……直到他遇到了一位手段残暴与“慈悲”二字毫不沾边的“大慈”法王。
许宣听完侯生详尽乃至有些啰嗦的供述,了然地点了点头,仿佛解开了一个疑惑。
“我说怎么这么巧呢……”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弧度。
“又是白莲教,又是地府阴司,又是末路王侯……这么多熟悉的因素汇在一起,怎么可能不把我吸引过来呢?”
静待时机?
不用了。
因为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