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簌簌地落着,将废品站渐渐覆盖成一片银白。但院子里忙碌的四个人却浑然不觉寒意,他们的热情已被这一件件意外发现的珍宝彻底点燃。
柱子在那堆破家具深处又有了发现,他费力地挪开一个虫蛀严重的榆木衣柜,后面露出一只不起眼的木箱。箱子不大,长约二尺,宽一尺,黑漆斑驳,铜锁锈蚀。柱子用铁棍撬开锁扣,掀开箱盖的瞬间,一股陈年的樟木香混着尘土味扑面而来。
五代 鎏金铜释迦牟尼佛坐像
箱子里垫着发黄的锦缎,虽然已经朽烂,但还能看出曾经的华美。锦缎之上,一尊铜佛静静安卧。
“哥!快来看!”柱子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陈阳闻声快步走来,当他看到箱中佛像时,眼睛顿时亮如星火。他小心翼翼地将佛像捧出,拂去表面的浮尘。佛像在雪光的映照下,竟隐隐泛起温润的金色光华。
这是一尊释迦牟尼佛坐像,通体鎏金,高约二十厘米。佛祖结跏趺坐于莲台之上,仪态端庄肃穆。头生螺髻,高凸规整;双目微阖,似在冥思;眉如新月,唇若含丹。面容丰腴中透着慈悲,宁静中蕴含智慧。
最令人赞叹的是那身通肩袈裟,衣纹流畅自然,如行云流水。褶皱之处,雕刻得细腻入微,既展现出袈裟的柔软质感,又巧妙地勾勒出佛像的体态轮廓。
双手结禅定印置于腹前,手指修长,手势精妙。
“我的天……”秦浩峰凑过来,倒吸一口凉气,“这佛像……也太精美了吧?”
陈阳没有立刻回答,他取出放大镜,一寸一寸地仔细端详。从螺髻的排列,到面容的塑造;从衣纹的走势,到莲台的雕工。越看,他的表情越是凝重,越是兴奋。
“哥,这是哪个朝代的?”柱子小声问道,“看这做工,至少也得是明朝的吧?”
虽然说柱子和秦浩峰也经常看陈阳收的佛像,但两人对于佛像来说,还没有那么精通。
陈阳深吸一口气,轻轻摇摇头,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明朝?那可不止,要比明朝早得多。”
陈阳一边用手套擦拭着佛像,一边默默说道,“如果我没看错,这是五代十国时期的鎏金铜佛。”
“五代十国?”秦浩峰和柱子同时惊呼出声。
“对,唐宋之间的那个乱世,距今一千多年了。”陈阳的声音带着些许颤抖,“而且这尊佛像,很可能是官造精品,不是民间寻常之物。”
秦浩峰咽了口唾沫:“哥,你确定么?五代十国……能保存这么好吗?”
陈阳蹲在在雪地上,将佛像小心地放在膝前铺着的软布上。他指着佛像,开始为两人详细讲解:“看这里,面容塑造。”
陈阳的手指虚点在佛像脸上,“你们注意这面容的丰腴程度。盛唐佛像以丰满为美,脸圆如满月,体态丰腴。”
“宋代佛像则趋向清秀端庄,面容较瘦。你们看这尊佛像,面容丰腴,但已经不像盛唐时那样夸张饱满,开始向宋代风格过渡。这正是五代佛像的特征——兼具唐风宋韵。”
柱子和秦浩峰凑近细看,果然如陈阳所说。
“再看衣纹。”陈阳的手指顺着袈裟的褶皱滑过,“唐代佛像衣纹繁复华丽,常常层层叠叠,极尽装饰之能事。”
“宋代衣纹则趋向简洁,强调线条的流畅感。而这尊佛像的衣纹,流畅自然,疏密得当,既有写实的质感,又不失装饰之美。”
“这是五代时期典型的衣纹处理手法。”他顿了顿,继续说:“最重要的是鎏金工艺。”
“五代虽然战乱频繁,但金银器制作工艺并未断绝,反而在继承唐代工艺的基础上有所发展。”
“你们看这尊佛像的鎏金,均匀温润,金层与铜胎结合紧密。虽然历经千年,有些地方金彩已经斑驳,但大部分依然完好。这种工艺水平,不是民间作坊能达到的。”
秦浩峰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哥,五代十国那么乱,怎么会有这么精美的佛像?不是说那时候灭佛吗?”
“问得好。”陈阳赞赏地看了他一眼,“确实,五代时期有过灭佛运动,特别是后周世宗柴荣在位时,曾大规模灭佛。”
“但灭佛主要发生在北方中原地区,而且时间不长。南方十国相对安定,佛教依然盛行。”他指着佛像说:“这尊佛像的铸造风格,有江南地区的特点。”
“我推测,它很可能出自吴越国或者南唐。这两个国家崇佛之风很盛,尤其是吴越国钱氏,世代信佛,铸造了大量佛像。”
柱子听得入神,忍不住伸手想摸佛像,又赶紧缩了回来:“哥,这五代十国的佛像......得值多少钱?咱们能随便卖么?”
陈阳低头想了想,要是按照后世拍卖条件,这佛像是不可能拍卖的,但现在还没有那么严格的规定,沉吟片刻之后,陈阳缓缓开口,“1995年,加德曾经拍过一尊五代铜鎏金观音像,品相不如这尊,拍了二十五万美元。”
“按现在的汇率,差不多两百万人民币。这尊是释迦牟尼佛,又是坐像,保存这么完好,价值只会更高。”
“两百万……”柱子喃喃重复,忽然觉得怀里抱着的佛像重如千钧。
“至于国内让不让拍卖,”陈阳默默看着佛像,“现在我也说不过,不过我估计问题不大。”
秦浩峰则想到另一个问题:“哥,你说这东西怎么会跑到江城来,而且还被人卖到了废品收购站?”
陈阳环顾四周,目光扫过这一院子的废品:“有两种可能。”
“一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流到咱们这边寺庙的,那几年特殊年代了,我们这里拆了不少寺庙,不知道被谁把这佛像拿到家里去了,后来被老刘头无意中收到,但不识货,就当个破铜烂铁扔在这儿。”
“二是更早的时候,这佛像就从寺庙或大户人家流散出来,几经辗转,最后沦落至此。”
他叹了口气:“乱世之中,多少珍宝就是这样流散的,总之能保存下来,已是万幸。”
三人正说着,那边赵秀芹忽然“哎呀”一声,把手里的什么东西扔在了地上。
“冻死我了!”她搓着手跺着脚,“陈老板,咱们进屋暖和暖和吧,这天太冷了!”
陈阳下意识地看向她扔在地上的东西,那是个圆形的物件,沾满了泥污,在雪地里滚了几滚,停在一个破铁锅旁边。看起来就是个破铜烂铁,毫不起眼。
但陈阳的目光却定住了,他腾地站起身,几步冲过去,捡起那个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