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罗浩的视角里，顾怀明看见了很多东西。
罗浩重点观察主动脉根部的粗细和有无狭窄后扩张，左心房扩大程度和方向等等。
简单而又专业，快速却又没有任何遗漏。
虽然只是简单一瞥，作为行家里手的顾怀明马上知道罗浩的水平。
很高，来912可以直接带组，甚至自己把这个主任的位置让给他，他都能稳稳的坐着，不会露怯。
这小子，平时每天都在做介入手术，没想到心脏手术竟然做的这么好，顾怀明心里想到。
随即一只手出现在视野里，罗浩目测完后，伸手触诊震颤的部位。
与此同时，ai机器人已经测定心腔和肺动脉压，并且把数值汇报给罗浩。
顾怀明知道手术为什么这么快了。
罗浩几乎是分身万千，整个手术台周围都是他的分身，只要他一动念，其他ai机器人就会协助罗浩做事情。
这么说的确有点夸张，因为不是实时的，是罗浩把自己的手术习惯输入后台，后台有指令操作。
这之间还要罗浩适应与配合。
Ping值还是存在，不会无缝衔接。
可哪怕“只是”如此，也足以让人震惊。比其他人在手术室的情况要好上千万倍。
顾怀明知道老板是曾经有自己的“专用”器械护士的，只要老板上台，配台的护士肯定是那位。
这是老一辈专家有的待遇，自己哪怕已经是912的顶梁柱了，但麻醉科就是不给自己配器械护士。
罗浩这狗东西竟然另辟蹊径，不光有一个器械护士，还有无数个，这特么是开后宫么。
检查完后，罗浩开始做体外循环。
让顾怀明不解的就在这里——一般术者，一个小时多点的时间怕是体外循环都建立不起来。
可罗浩用一个小时的时间把手术都做完了，所以，他究竟是怎么建立的体外循环？
静脉引流管均需做上、下腔静脉插管，罗浩一伸手，直角插管拍在他手心里。
切开，插管，双7缝扎，体检循环建立的有条不紊。
罗浩的动作并不是如何快，但却有一种带着韵律的美感自然而然的流露出来。
对面的ai机器人配合默契，视野中还能见到几个身影，应该是麻醉医生和体外循环医生在忙碌。
顾怀明马上注意到一点——只要罗浩需要什么，他就一伸手。
需要的器械就会被拍在手心里。
不光如此，连体外循环师也在台下密切配合。
整间手术室就像是一台巨大的机器，由罗浩操控，不经意之间已经开始运转。
顾怀明怔怔的看着这一幕，他有些茫然。
在顾怀明的脑海里有一句话闪过——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而罗浩就是转动命运齿轮的那个人，甚至顾怀明能隐隐听到咯吱咯吱齿轮转动的声音。
再配合上老板才有的专门的器械护士这类事情，顾怀明已经羡慕的流出了口水。
很快，上下腔静脉置管结束。
动脉泵管通常为升主动脉插管，罗浩也没有别出心裁，而是循规蹈矩的按照最基础的术式做。
现代心脏外科手术涉及到体外循环有两种不同的方式——低温和常温。
很明显常温的难度更大，所以绝大多数人都选择低温手术。
罗浩在这里没有炫技，而是选择了最常规的低温。
顾怀明微微皱眉，他侧头问，“老板，罗浩又不是不能做常温体外循环，为什么不做？”
“ai机器人做低温体外循环比较熟练，所以罗浩选择了最稳妥的方式。”周老板回答道。
“难道是常温体外循环的数据不够？还是患者的状态不允许？”
“对患者来讲常温、低温体外循环的差距不大，所以罗浩选择了把握性更大的低温循环。”
顾怀明微微点头，可等他转过头的时候，赫然看见ai机器人体外循环师已经开始灌注冷晶体体外循环液。
自己就跟老板说了几句话，罗浩就把体外循环建立完了？
顾怀明一下子愣住，这也太快了吧。
看罗浩做手术的时候，感觉他的动作不疾不徐，自己沉浸其中，并不觉得罗浩哪里做的出彩，只是觉得他手术做的规规矩矩，和教科书一般。
然而当自己一分神，说了几句话，回头再看，竟然轻舟已过万重山。
顾怀明不敢再分身，专心致志看着全息投影。
罗浩按照10~15ml/ kg的常规剂量使心脏停搏。
顾怀明这时候注意到了降温用的冰泥。
冰泥做的可真好，均匀透亮，没有硬结冰块，也没有因为温度不够化成的冰水，全都是碎冰泥。
这就是最典型的、最让术者欢喜的一种冰泥。
可是哪怕顾怀明做了几千台心脏手术，体外循环手术也做过4位数，遇到这么完美的冰泥却不多。
说一次都没有那是不对的，但绝对不能奢望一伸手，器械护士递给自己的冰泥是完美形态。
真是羡慕啊，顾怀明一下子就慕了。
一点时间都没耽搁，心脏停跳，罗浩改冠状静脉窦插管，以含氧冷血心脏停搏液持续逆行灌注。
随后罗浩开始做二尖瓣置换术。
罗浩取右心房切口，切开房间隔，显露、切除病变二尖洞前船及船下腱索，保留二尖键后，2-0的prolcne线连续缝合的方法置入……
正常来讲应该是生物瓣，可罗浩手里拿的却是像是生物瓣，又不像是生物瓣。
顾怀明马上点击暂停。
刚刚轻舟已过万重山的教训他牢牢记得。
“老板，小罗博士拿的是什么瓣？”顾怀明问。
“是3d打印出来的生物瓣，订制的。”
顾怀明叹了口气，订制的瓣膜，肯定没有生产厂家，也没有卫生检验标准。
这些都是不合规的，难怪要在无人医院做。
患者家属那面是老板去刷脸，死马当活马医，小罗博士这是在走钢丝啊。
也是小罗博士对老板无条件的信任，一个电话，他这么狗的家伙竟然推翻了一切规则，拿着影像资料打印了耗材直接赶过来做手术。
换自己呢？
顾怀明扪心自问。
有老板在，应该也行。但自己只能联系厂家，和实验室之间的关系不深，怕是弄不到专门打印出来的瓣膜。
“小螺号信得着我，没事。”周老板淡淡说道，仿佛天塌下来有他顶着似的。
顾怀明点了点头，他心里的疑问到最后也没个答案。
点击开始，继续看视频。
罗浩与ai机器人的配合妙到毫巅，顾怀明这时候基本确定小罗博士的手术手法至少和自己一样，至于是不是比自己高一个层次还要继续看。
2-0的prolcne线连续缝合，毫无难度。
生理盐水冲洗心腔，罗浩测试了一下。
3d打印出来的生物瓣膜启闭良好，随后结扎左心耳，缝合房间隔切口。
取主动脉根部切口，切除病变主动脉切口，2-0带垫片换加线间断缝合主动脉环，依旧是3d打印的主动脉瓣，缝线上瓣环，精巧打结，确认人工质启闭良好，4-0prolene线连续往返缝合主动脉切口。
之后罗浩又用2-0带垫片换瓣线行三尖 Key成形术至尖口可二横指，注水示三尖关闭良好。
手术做的很顺利，之前顾怀明想象中的所有问题都没出现。
一步一步，直到分离主动脉，血管替换、吻合，手术简单而轻松，仿佛没有半点难度似的。
从前面的步骤来看，顾怀明毫不怀疑手术会顺利完成。
只是他没想到罗浩做的竟然如此轻松。
在缝合左房切口前，罗浩用16F导尿管通过二尖瓣口置入左心室，使心脏处于开放状态，向左心室内注水使其充盈，直至闭合左房切口与挤肺排气后再拔出。
然后采取头低位，于主动脉根部插入排气槽针，另应用一个无创血管钳挟闭部分主动脉前壁约1/4，同时轻压右冠状动脉开口后，再缓慢松开主动脉阻断钳。
顾怀明心中感慨，小罗博士的手术做的又快又好，关键是这些细节都没忘记，自己是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
哪怕自己以审视的目光来看这台手术，依旧没找到有任何破绽。
刚刚的细节是让升主动脉后部血流首先畅通，如主动脉根部残留气体也可从排气针孔溢出。
这样的话可以避免很多术后风险。
刚刚主刀的年轻术者很多人都会忽略这种细节，但这些细节却是患者手术能不能成功的点之一。
虽然不是最关键的点，可却是无法被忽略的。
罗浩却没忽略，虽然一扫而过，但也做的严密，没有留下破绽。
下一秒，顾怀明愣住。
经食管的b超探头已经由一名ai机器人送进去，开始用b超探查。
我艹！
顾怀明整个人都被石化。
之所以要探查，是因为主动脉根部排气时间一般较单瓣膜手术延长，通常待心脏复搏后，上、下腔静脉开放后10~15min左右再停止排气。
因为手术时间长，为了避免心脏中出现问题，所以要仔细检查。
可罗浩罗博士手术做的这么快，他查这玩意干嘛？！
在顾怀明看来，可以忽略不计的一个点，罗浩竟然大费周章，直接选择了经食管的b超检查。
转念之间顾怀明想懂了，原来他是这个意思。
反正都是ai机器人，输入了什么程序罗浩自己心里有数。又不耽误手术，那就做一个呗。
无人医院里的ai机器人有的是，和常规手术室，哪怕是912的手术室不一样。
与无人医院的手术室相比，912的手术室也只能算是常规的。
淦啊！
顾怀明差点没掀桌子骂娘。
自己做手术，要找个经食管的b超检查还得自己亲自给b超室主任打电话，刷脸卖人情。
所以自己很少要术中b超伺候。
再看小罗博士，随便叫一台ai机器人就能做，只要自己想。
关键是，这台ai机器人好像刚刚还在体外循环机那协助体外循环。
上一秒是体外循环师的助手，下一秒就变成了b超专家。
罗浩的视角审视了大约20秒b超屏幕，没有气体出现，罗浩这才放心。
顾怀明心中悲伤逆流成河。
他本以为小罗博士是为了加快速度而加快速度，有些环节会被忽略。
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连这种完全没必要的细节“浪费”了20秒的时间。
你特么也太狗了吧，手术有必要做的这么小心么。
顾怀明在心里腹诽了一句。
撤除体外循环，接下来的步骤都顺理成章。罗浩依旧没有转身就走，而是在ai机器人的协助下一步一步的做着。
本身手术的难度极高，比象鼻子手术还要高，属于心胸外科最高端的手术。
可在罗浩手底下，就像是一台阑尾切除术一样简单。
顾怀明默默地看着全息投影，直到关闭胸腔，一台平车“成精”，自己跑过来。
无人医院的所有信息都是共享的，需要平车，平车就自己过来，这事儿顾怀明是知道的。
然而在手术结束后他有些恍惚，以至于被自己过来的平车吓了一跳。
“唉。”周老板叹了口气，“小顾，别说是你，我当时在看手术的时候也被吓了一跳。”
顾怀明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老板，这也太特么的科幻了。”
“是啊，所以我跟你说要开放一点。不是让你去跟人开房，是开放！”
自家老板年轻的时候风流倜傥，过了四十岁后便不再涉及重重，很难得说笑一句。
听到这个不入流的谐音梗，顾怀明知道老板心中高兴。
“老板，我……小罗博士的手术做的比我好。”顾怀明承认。
“嗯，也比我好。”周老板道，“但这是让人开心的事儿，长江后浪推前浪么，要是一代比一代差，那特么还有什么好搞的。”
“是，而且无人医院真是太尖端了。”顾怀明道，“抽血化验这些都掐着时间，小罗博士需要就会有结果。”
手术是由无数细节构成的，在ai机器人的配合下，罗浩没有忽略任何一个细节，手术标标准准按照4个小时来完成的。
只是配合的太好，节省了无数中间的细节。
而且小罗博士的手术技巧也无可挑剔，所以才会有这么一台近似于完美的手术呈现在面前。
手术结束，顾怀明还想再看一遍。
可周老板已经把u盘取出，笑了笑，“没什么好看的，好好干活吧。”
“老板！”顾怀明很罕见的提出抗议。
“ai机器人暂时不可能出现在912，别想了。”
周老板知道顾怀明要说什么，根本不加思考的的坚定拒绝。
“老板，您刚说让我开放一点。”
“那是你，我可是老古董。”周老板不愿意跟顾怀明争论，直接不讲道理的说道。
顾怀明哑然无语。
他深深的知道，老板拿手术过来给自己看，就是显摆，纯纯的显摆！
“条件不成熟，暂时的，等等吧。咱们医疗本来就是最不受待见的行业，你是知道的。”
顾怀明点了点头，医疗不受待见是正常的，央中员委里卫健委主任都快被踢出来了，谁说受待见那是扯淡。
老板原来是从这个角度看问题的，顾怀明笑了。
原本他以为老板是担心患者闹事，要单单是患者的话，912有自己的特殊性，闹不出多大的风浪来。
可老板的角度不一样，顾怀明想了想，似乎有道理。
“患者术后怎么样？”顾怀明问道。
“不知道，你自己问小螺号。”
顾怀明拿出手机，一个视频电话打给罗浩。
“顾主任好。”罗浩依旧彬彬有礼。
画面中，他坐在患者床旁，几个身影也一起出现在视野中。
Ai机器人都在忙碌着，罗浩很悠闲。
“患者平稳么？”顾怀明问。
“平稳，估计明早就能拔管，要是着急的话，三天后可以转回912重症监护室。”罗浩平静的回答道。
“要是不着急呢？”
“咳咳~~~”罗浩有些尴尬的咳嗽了两声，“顾主任，我没办法耽搁太久，这里别人来也不方便。要是只剩下ai机器人的话，更不放心。上次那个车祸的伤者术后就转走了。”
顾怀明这才意识到罗浩坚持的一个细节——必须有医生看着ai机器人。
这也太强迫症了吧。
罗浩在那坐着，啥事儿都不干，ai机器人都快忙出火星子了。
有没有罗浩都一样，顾怀明心里想到。
但罗浩是出于谨慎，他也清楚这一点。
“小罗博士，你的判断这么乐观么？”顾怀明问。
“不乐观啊，就是正常判断，要是乐观的话现在就可以拔管。不过我觉得还是稳重一点好，您说呢顾主任。”
“那倒是，现在ai机器人能自己做手术么？”
“应该可以，但我没尝试。平时助手当的都少，在医大一院我就带着ai机器人做了两台手术，一台是术中放疗，一台是结肠癌导致的肠梗阻，下支架进去。”
“对了，最近在带ai机器人去宠物医院做绝育手术，我准备从基础手术做起。”
顾怀明愕然。
“我看ai机器人的手法很熟练啊，你跑过多少场景？”
“在我们这面的社区医院每天都在跑，每天都做高难度手术。”
“啥？”顾怀明一怔。
“3d打印的患者，ai机器人自己做手术，成本也不太高，再说不是有科研基金么。现在ai的好处就是只要不涉及人类，放那让它们自己跑，积累数据就行。”
“当然。”
罗浩说完，补充了一句。
“ai自己也在不断虚拟模拟，但是吧，虚拟模拟是可以的，还是要多跑一跑心里来的踏实。”
“又不是风洞，你想那么多干什么。”顾怀明不屑。
“我的强迫症越来越重了。”罗浩有些不好意思，“总体来讲，积累的速度很快，而且是加速度积累的。再有一年左右的时间，就能超过我的水平了。”
“！！！”
要不是隔着手机，顾怀明都想抓住罗浩的脖领子抽他。
这是凡尔赛，不要脸的凡尔赛。
“老板，您和患者家属说了么。”
“说了一句，小鲁也很惊讶。”周老板笑道，“她负责科技的评审工作，只是平时很少说话，毕竟要照顾孩子。”
周老板忽然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罗浩一怔，但随后笑了，老板这是提醒自己。
但罗浩也没上心，这种小事有什么好上心的，无人医院的手术过程几乎完美，这才是罗浩在意的。
“老板，厉害吧！”罗浩有些得意。
“嗯，的确厉害。3d打印的设备，你给无人医院弄一套过来。”
“好几百万，我舍不得。”罗浩坦言，“现在无人医院也……”
“还能差你那点经费，你联系，我走我的手续。”
“老板大方！”罗浩一点正行都没有的拍着周老板的马屁。
“别扯淡，要是还有下次，在庞克庄直接打印，用不着你带来带去的。庞克庄打印，能少很多隐患。”
“是，老板。”罗浩认真回答。
“再有就是你晚上要是睡觉怎么办？”周老板问。
“我设置了报警，ai机器人可以随时叫醒我。只不过也的确有点苦恼，但没什么，了不起我坐着打个盹。”
“你累不累的我不管，患者要活！”
“老板，手术都做成这样了，想死都难，除非庞克庄忽然断电，然后天上掉下来一个雷把备用电源给劈了。”
罗浩笑呵呵的说道。
“说点吉利话。”
“应该没问题，老板，您放心。”
又是应该，罗浩这狗里狗气的毛病一辈子都改不掉，周老板心里想到。
“那行，我回家休息了，明天一早去替换你。”
“不用，老板，我带着小苗过来的。刚才下飞机小苗去协和那面了，现在赶过来，我俩在这儿看着。”
苗有方？
顾怀明心中一动。
“就是今年考研协和第一的那个小伙子。”
“是啊，顾主任，小苗来跟顾主任打个招呼。”罗浩招手。
一个老实巴交的年轻人出现在画面里。
“周老好，顾主任好。”苗有方深深鞠躬，姿态做的十足十。
他好像和罗浩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似的，周老板忽然想到了好多年前自己刚看见罗浩时候的样子。
真像，真的是太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