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下去吧。”这华袍真人淡淡道,语气冰冷,透着威严。
“是。”一群金丹境的看守退下去了。
监牢之内,空空荡荡,便只剩这羽化境的真人,还有躺在牢床上的墨画。
华袍真人看了眼墨画,淡淡道:“把眼睁开吧,我知道你醒了。”
墨画的眼皮,仍旧重若千钧,费了半天劲,这才缓缓睁开。
一间严密至极的监牢,映入眼帘。
处处是阵法,满眼是锁链,他浑身也都被一种古怪的符箓封着,甚至身边还刻有绝妙的剑阵,一旦他稍有异动,便会遭万剑穿心之刑。
墨画第一反应是,太隆重了。
他好像这辈子,还没被这么“郑重”地对待过。
仿佛他不是一个筑基,而是一个恶贯满盈的羽化魔头。
墨画又艰涩地转头,看向另一边,看到了那位一身华袍的羽化真人。
这真人面容白皙,宛如玉雕,衣着也华贵精致,一尘不染。
一看就是出身好,天赋高,修为强,行止也极尊贵的大世家真人。
此人也正是那日,趁着他突破失败,用金针刺入他识海,将他“逮捕归案”的羽化。
而且,是华家的羽化。
墨画就这样默默看着这羽化真人,没有说话。
华袍真人先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墨画皱着眉头,仍旧没有说话。
不是他不想说,而是当他回想起,自己的名字时,脑袋里竟真的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想起来。
他记不起,自己叫什么了。
突破失败,神识的崩溃,让他的记忆又变得淡漠了。
华袍真人有些不悦,可随后他也意识到,这个小子可能是真不记得,他自己叫什么了。
真的不记得,和假装不记得,表现是完全不同的。
这点事,还瞒不过他这个羽化。
再加上,他的确以一些强行的手段,对墨画的识海,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摧残”。
华袍真人又问道:“你为什么会成为神祝?谁传你的神道?谁指使你的?”
墨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华袍真人淡然道:“你否认也没用。”
墨画白净的脸,跟白纸一样茫然。
华袍真人皱了皱眉,他不愿自降身份,与这等小子逞口舌之辩,但若动刑……
华袍真人看了看“半死不活”,身娇体弱的墨画,又有点担心一动刑,就将这小子弄死了。
华袍真人目光微闪,道了一声:“你好好休养。”
墨画反问他:“你是谁?我现在在哪里?”
可华袍真人根本不答,身形渐渐暗淡,离开了监牢,再出现时,已经身处一间幽雅的茶室内。
华袍真人,取出一枚玉简。
玉简之上,有一行简单的字,记录了时间,地点,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
但这寥寥一行字,却极为“昂贵”。
因为这是从已经退休,不问外事的天枢阁阁老那里“求”来的。
是阁老算出了蛮荒神祝的位置,并将这位置,泄露给了华家,他这才能下手,将蛮荒这神秘的神祝,给活捉了过来。
“老夫辞任,不问外事,更不宜泄露天机,但蛮荒之事,终究关乎道廷社稷,尤其是一些叛逆贼子,大逆不道之辈,也不可放任不管,否则必然遗祸无穷……”
“你去抓了,断了蛮荒叛乱的根,灭了那个逆子……”
“但此事机密,对外绝不可提我的名字。”
这是阁老的原话。
“叛逆贼子,大逆不道之人”,指的自然就是掀起风雨,大搞造反的蛮荒神祝。
阁老毕竟是阁老,虽然辞任了,但仍旧有兼济天下之心,不会坐视某些“坏种”,祸乱道廷。
华家的老祖,当年与阁老有些争执,但这是私人恩怨。
在大是大非面前,阁老从不含糊。
而他也遵从阁老泄露的天机,在一群老怪物的“围猎”中,将这个神祝给活捉了回来。
可现实的状况,却让他心中又有些疑惑。
阁老给的时间和位置,应该不会错。
可眼前这个小子,当真会是蛮荒的巫祝么?
华家此前,倒的确有画像传出来,画像中的人,与眼前的少年,眉眼是相似的,气质却截然不同。
而且很多时候,“画像”这个东西,很难作为凭证。
大家都是修士,“改头换脸”的法门,实在太多了,光靠一张脸,很难给人下定论。
别说换脸了,就是换皮囊,换血肉,都不是稀奇事。
墨画的脸,的确有点像“神祝”的脸。
但问题是,墨画这个人,真的是神祝那个“人”么?
如果是……神明到底为什么会眷顾他?
他的识海,究竟有什么不一样?
他一个筑基,到底是怎么才能,拥有神明的眷顾,在大荒造出这么大的动荡来的?
他身上到底还有没有,其他更深层的秘密?
一个筑基,必然不是凭借自己,能做出这番大事的,他幕后必有黑手。
这个“黑手”,又究竟是谁?
他将“神祝”这个棋子落在大荒,又究竟有何图谋?
而这个少年,他自己到底又知道多少?
他是纯粹的傀儡,一无所知。
还是有一定主动性的傀儡,知道一些秘密。
华袍真人摩挲着手中的玉简,目光之中,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此子大概率是神眷者……无论是否知情,知道多少,都有大用。”
“待其伤势好了点,便一点点“切片”,从血肉,骨骼,到识海,一点点进行研究……”
“将他的神道秘密,完全挖出来……”
……
监牢之中。
墨画只觉得浑身冰冷,不知是监牢太阴森了,还是因果之上,有十分紧迫的凶险。
他想动一下神识。
可识海之中,一片浆糊,根本什么都记不起来。
墨画感觉整个人,都跟“呆子”一样。
他心里清楚,这应该是金丹突破失败的“后遗症”。
他突破时,金丹刚凝结,就遭遇因果大杀劫,直接碎掉了,连带着金丹之中融合的一些神识,灵力和本源,全都损耗一空。
神识崩溃,连带着记忆受损,脑海中的一些往事,就又更模糊了。
墨画摒气凝神,忍不住自我问道:
“我叫什么名字来着?”
“我叫……”
他冥想了很久很久,终于又从破碎了许久的记忆中,找出了一个名字:
“墨画。”
这是一个带着温暖,还有很多快乐和愁绪名字。
但如今这个名字,又变得十分沉重。
重得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与这个名字关联的,也还有很多很多记忆,有好的,有坏的,有酸甜苦辣,还有一些阴险腹黑的。
一个个因果相关的人,一张张面容,也重新浮在了墨画脑海中……
墨画就这样,躺在监牢中,在颓然失败的边缘,思考了很久很久,终于将自己的过往,渐渐都回想起了起来。
一股久违的,酸涩的怀念感,也弥漫在心头。
这是对亲人,师长,师兄师姐的思念。
这是鲜明而强烈的“人”的情感。
是墨画成为神祝之后,很久很久,都不曾浮现在心头的情绪。
这些情绪,十分陌生,又十分熟悉,积蓄在胸口,让墨画心中酸痛与温馨交织,一时复杂难言。
墨画沉默了许久,缓缓明白了过来。
他的神性,连同他的金丹,一同碎掉了。
而且,似乎还被华家,用什么手段压制住了。
神性一灭,心性必然空虚,为了填补空缺,曾经一度被神性压制的人性,便缓缓复苏了。
换句话说,他现在不再是“神·墨画”,而又变成“人·墨画”了。
他不再是,那个冷漠威严,高高在上的大荒神祝了。
而真的,就只是“墨画”了。
墨画一时有些失落,又有些庆幸。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好事。
一旦以神性结丹,以“神祝”的因果结丹,墨画也不知,自己将来会变成什么样。
现在这一切,都破碎掉了,那他也就可以,舍弃神性,重新再做“人”了。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果真还是很有道理的……
真正强大的修士,都是心性坚忍,百折不挠之人。
但话是这么说,一想到自己辛辛苦苦结的丹,还没成形就碎掉了,墨画的心还是无比地痛。
他缓了半天,才缓过来。
墨画回想了一下,将那日在刍狗之上,所见的种种因果气机,全都记在了心底。
有苍龙,有七星,有龙雀,有吞蟒,有锦虎,有金鳞,有青铜鼎,有白玉玺……
“这些都是坏我结丹之人……这笔账我记下了。”
“倘若有一日,我羽化了,或是洞虚了,定一一找你们讨债。”
“假如我成不了洞虚……”
墨画沉默片刻,心里默默道:
“那就当没这回事……我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你们了……”
之后墨画又调动起微弱的神识,进行内视,查看自己肉身的状况。
状况并不乐观,但也没严重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至少木白金玉骨,本命灵骸,和乙木回春阵是完好的。
这也多亏他准备充分,反应迅速,在结丹失败的瞬间,就嗑丹药自救了。
同时,更大的原因,估计还是“乙木回春阵”。
在结丹失败,肉身紊乱的时候,乙木之气帮他“续命”了,后续也在不断滋养他的经脉,修复他体内的伤势。
否则现在的情况,只会更加恶劣。
之后他又左右看了看,发现他的储物袋,并不在自己身上。
不知是毁掉了,还是被华家的那个羽化真人拿走了。
墨画回想了一下。
储物袋里,确实有一些珍贵的阵图,还有一些手札,以及不少的灵石。
但真正核心的东西,保险起见,在结丹之前,就全收到师父给他的纳子戒中了。
纳子戒与他血脉相连,别人看不到。
这是师父给他的宝物。
也多亏有这个宝物,否则这次结丹失败,被强敌抓了现形,他这么多年珍藏的各种秘密和阵法,全都要被抢走。
墨画松了口气,心中感激师父。
但是……纳子戒在手里,各种珍藏和宝物,也全都保住了。
可……结丹怎么办呢?
失败了一次,下次什么时候,还能再尝试结丹呢?
这次结丹,被一群臭大佬搞失败了,下次呢?
万一下次,这些不知来历,修为通天的天机大能,又来搞自己,那怎么办?
自己只是筑基,哪里经得住这个阵仗……
修界的历史上,也不知还有没有哪个筑基,能在结丹的时候,被这么多大佬用因果围杀……
墨画深深叹了口气。
“多扎几只刍狗,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可现在也根本不是什么刍狗不刍狗,结丹不结丹的问题了。
他现在落在了华家的手里,是华家的“阶下囚”了。
华家肯定不会放过自己。
这点墨画心里最清楚。
在蛮荒的时候,他做“神祝”,到底害死了华家多少人,抢了华家多少物资和传承,坏了华家多大的买卖……
这些事,没人比他更清楚。
华家肯定恨不得,砍了神祝的头,剥了神祝的皮,再吃神祝的肉,喝神祝的血。
“先想办法,在华家手里活下来吧……”
墨画轻轻叹了口气。
……
之后的日子里,墨画过得竟然还不错。
华家也不曾苛待他,还给他补血治伤。
甚至渐渐地,还给了他一定的空间。
一开始,墨画是被各种符箓,阵法,刑具锁链,牢牢禁锢在铁床上。
后来,他的伤势好了点,便撤了铁床,只将他关在监牢里。
华家那个羽化真人,也时不时来看看他,说上几句话,问点东西,但又并不强求墨画回答。
甚至到了后面,竟然问也都不问了,仿佛完全忘记了这回事,也完全没把他当成是“阶下囚”。
但墨画心里,却越发警惕。
他在因果上,总有一种自己正在被“养肥了杀”的直觉。
有朝一日,定然会有屠刀,降临在他头上。
因此,墨画越发小心谨慎。
他也不知道,华家到底确不确定,他就是神祝。
但至少明面上,他必须想尽办法,与蛮荒撇清关系。
他的神性碎了,但仍旧有一些神祝的“恶习”,残留了下来,譬如喜欢冷眼看人,有点高高在上,冷冰冰地不爱说话,对什么都无动于衷……这些坏习惯都必须尽早地改掉。
他必须与“神祝”这个身份切割。
神祝是神祝,墨画是墨画。
大荒的神祝,跟我墨画有什么关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