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袤天空漆黑如墨，呼啸的大风从天际线的尽头顺着海面一次又一次撞过来，声音像是愤怒的龙在吼，低沉又悠长。
黑色的大船驶过黑色的海面留下白色的水线，有力的海浪拍击在身覆铁甲的船身碎成白沫，翻过浪头的船头起起伏伏，甲板上摇摇晃晃的，时不时有水跃过护栏冲到脚边来。
路明非记不清是初中还是高中的时候，代号“蒲公英”的台风登陆他和林年所在的那座滨海小城，那天下午时候的天气就是这样的，天无端比平时矮了许多，就像一面墙壁从天上压下来，整个地面的空气都被压缩了，湿润又闷热，只是看着天空就喘不上气。
直到今天，这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场景他已经见过很多次了，今天的海面比起那一次夔门的场面来看还是逊色了不少，甚至可以说是“风平浪静”。
相比自己的忧心忡忡，林年却是很平静，他甚至看见那家伙无视了船长的告诫，一个人靠在护栏边上眺望着远方黑色的大海，偶尔有浪头拍起时，白色的海水翻越数米高，凶狠地砸在甲板上把他从别人的视线吞没。
见到这一幕的船长从驾驶室冲出来准备下海捞人的时候，却又惊愕地发现本该被救援的人此刻还在护栏边上稳稳靠着，一动不动，甚至身上的衣服都没有打湿一点。
路明非讪笑着示意船长不用操心林年的安危，这条船翻了，林年都不会落水里。
另一边甲板上独自一个人抽烟的源稚生更是从头到尾看都没看林年那边一眼，自顾自地一个人在那里冒烟，一根接着一根，那包软装的柔和七星很快就干瘪了起来，看那烟瘾路明非真担心他有没有备用的存货，否则之后真得到处找人借烟抽。
不远处李获月靠在船舱边上，船体摇晃她却一动不动，偶尔偏头看向船舷外大海的黑色浪头，暴露在海风中的灼亮熔瞳里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我开始怀念摩尼亚赫号了，起码这种级别的浪，那条船不会颠簸得这么厉害！”
甲板上响起了恺撒的抱怨声，几个人都回头，看见到了身穿水手服的恺撒拿着一口锅从船舱里走上甲板，海水的腥咸也盖不住他手里那口锅里传出来的香味，几条帝王蟹的蟹钳更是不老实地从锅盖缝隙里露了出来，颜色橘红亮眼。
“哦哦！终于开餐了吗！”干饭最积极的路明非第一个迎了上去，他就是奔这一口才来日本的。
“摩尼亚赫号再怎么说也是军舰，比不得这种渔船，抗风力上三条渔船拴起来也不够摩尼亚赫号稳定。”楚子航跟在恺撒的后面出来，手里端着碗筷，看向甲板上的几人说，“东西做好了。”
林年闻到香味也靠了过去，不远处的源稚生抽完了最后一根烟，把烟头塞进空掉的烟盒里攥成一把放在风衣口袋里走了过来。
“摩尼亚赫号被猛鬼众击沉后没捞起来吗？那么好的一条船就这么沉没了？”恺撒在靠近船舱的甲板上搭了一张桌子，把那口锅放了上去揭开盖子，里面是一整只帝王蟹和一条鲜艳扁平的红鲷鱼，没加什么调味料，简单的鲜煮出来风味就已经足够了。
“打捞的成本太高了，岩流研究所计算过，比起重新打捞和维修，再造一艘的价格都会更划算一些。”源稚生说道。
“摩尼亚赫号沉了么？”李获月开口了，她不知道这个情报，但见过摩尼亚赫号，就在青铜与火之王的战役上。
“被皇帝用审判给劈了，希望我们这条船别重蹈覆辙。”恺撒随口说着，十分利落地拔出那把狄克推多撬开帝王蟹的蟹壳，将蟹腿一一肢解分给在座的每一个人，还贴心地给蟹腿开了口露出里面鲜白的蟹肉。
“你还会做饭？”看着面前开好的蟹腿，源稚生以为恺撒是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沾水只沾女人露的传统公子哥。
“正常人对意大利人的刻板印象有什么？”一旁的林年开蟹腿的时候问。
“意大利菜和浪荡不羁？”
“那他就是很传统的意大利男人，又浪荡不羁又能做一手好菜。”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是意大利人为数不多的两个优点。”恺撒耸肩，并不在乎这种刻板印象。
“我能接受他这两点，起码他没有像其他意大利人那样说话喜欢比手势的坏习惯。”林年吃了一口没有调味的蟹肉，里面的鲜甜十分刺激味蕾，但他觉得不够，于是拿起了桌上的芥末，加在酱油里尝了一下后微微摇头。
一条中国产的黄芥末就被丢到了桌上，林年怔了一下抬头发现是李获月丢出来的。
“唐人街买的，吃这里的芥末吃不惯。”李获月言简意赅，她的口味也是地道的中国口味，日本的生鲜太过清淡她也不喜欢。
“这小玩意儿好啊！”路明非也是自小吃假日料长大的，眼睛一亮拿过芥末开加，加完了之后又看向桌子上唯一的正宗日本人，遂向源稚生怂恿，“来一点？”
“谢谢。我听说你们日常的能量消耗很大，所以在迪利亚斯特号里的储放了一些压缩的能量条，应该足够你们完成任务这什么东西？”源稚生夹起沾着路明非给挤的黄芥末的生鱼片吃了一口，瞬间表情变得难受了起来，差点面部管理失控，抬头就发现桌上其他人都在挑眉看他，才明白自己被整了。
恺撒嘴角轻挑有意思地看着他，“之前还担心你躺床上彻底路明非，那个中国俚语怎么说来着？”
“歇逼。”
“之前还担心你躺床上彻底‘歇逼’了，现在看来中国芥末都吃得下，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恺撒自己也了一点芥末到酱油里沾着蟹肉吃，同样被辣得有些眉头抽动，但却很过瘾——和林年待久了，吃东西的口味总会趋于重口化，味蕾不被刺激地抽搐就没法得到满足。
“少主，前方就要抵达须弥座了。”乌鸦从船舱里走了出来，见到甲板外面摆小桌聚餐的几个人。
“来吃一口？”恺撒向着这位源稚生的贴身保镖热情招呼。
乌鸦正想婉拒，然后就见到源稚生已经帮他夹了一筷子沾满芥末的蟹肉了，盛情难却的情况下只能走过去意思一下对付一口，结果才放嘴里就表情变幻差点吐了出来，最后拧着鼻子硬生生吞了下去。
“我现在不怀疑你的贴身保镖可以随时给你挡子弹了。”恺撒佩服地说道，他是见到源稚生往死里沾芥末的那块鱼肉，乌鸦居然还能吃下去，不得不说韧性和忠心这一块拿捏住了。
“刚才你说的须弥座是什么？我们不是要去下潜的地方吗？”楚子航看向乌鸦问起了正事。
“很快你们就知道了，为了这次下潜，本家做足了准备工作，保证就算猛鬼众再次卷土重来都能让他们有来无回。”源稚生吃了几筷子新鲜的鱼肉后就放下餐具了，他本来就不饿，坐在这里也只是陪本部小组对付几口意思一下，有点壮行酒的意思。
“终于要下潜了，我真怕我们还没到地方，下面的东西就孵化出来了，你们日本分部办事效率真差！”路明非叹了口气，还是忍不住向源稚生抱怨。
“抱歉，这也是无奈之举，猛鬼众一度势力如日中天，现在受到了重创才勉强回到了以前的情况，这也是为了各位下潜时的安危着想。”源稚生官话说的滴水不漏。
“难说猛鬼众会不会拼死一搏，还是别大意吧。”楚子航也在自己的酱油里挤了一些中国芥末。
“我们这次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关西支部，关东支部已经全员就位，可以说现在整个本家的力量都已经集合到了这里，如果猛鬼众敢来，那么这一次就是决战。除了白王，蛇岐八家和猛鬼众的百年恩怨也会一并消了。”源稚生从餐桌上站起身来，走向了不远处的船舷边。
船头前方的海平面有火光，餐桌上除了林年和路明非以外的几人都站了起来，跟着走到了源稚生的身后，看清了那不是火光，而是照亮了半边天的灯光仿佛海面燃烧起来了一样，几个如宫殿般的庞然大物浮在大海上，玲珑楼阁金碧辉煌，比任何海市蜃楼还要辉煌。
“钻油平台？”恺撒说。
“不，是浮动平台，家族旗下的项目，丸山建造所和岩流研究所合作的大型工程，适合长期海上作业，可以勘探石油也可以寻找海底矿脉，虽然移动稍显缓慢但胜在灵活，在海床连上钢缆固定后可以硬抗十二级大风甚至海啸。为了各位的这次行动，我们调来了所有的六个浮动平台拼接在一起，以保后勤和安全的最大稳定。”
源稚生望着越来越近的海上平台向一旁的乌鸦说，“通知须弥座打开船坞。”
“哈依。”
“真令人放心啊！我原本还以为你们会像是投放海女一样到了指定地点就将我们丢下去！”恺撒看着那巨大的浮动平台也忍不住点头认可，他开始对日本人一向的鞠躬谢罪不靠谱的刻板印象有所改观了。
“海女是什么？”拿着大蟹腿啃着走过来的路明非听见了恺撒的话好奇地问。
“海边以捕鱼为生的女人，丈夫和海女会一同出海，由丈夫绑一根绳子在海女身上，让海女下海去捕鱼，等到捕鱼结束就用绳子把海女拉上来。可以说海女的性命就系在那根绳子上，如果她的丈夫想换配偶了，大可以把绳子丢在海里，开船回去，浮上水面的海女自然会因为没有落脚地体力耗尽淹死在海上。”
源稚生替恺撒解释了这个典故，看向身后的众人，“各位决定好下潜的人选了吗？”
问是这么问，可他的目光已经落在了解决完海鲜大餐，后来的路明非和林年身上了。
“我这次扮演的是无能的丈夫，海女另有人选。”路明非也注意到了源稚生的目光，很遗憾地说道。
“我和月一起下潜。”林年看向源稚生说，“其他人留在你们的浮动平台上负责安保警戒。”
“就你们两个人吗？迪利亚斯特号操作的过来吗？”源稚生问。
“我和她都把操作手册背了下来，如果不出操作手册范围外的故障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她的言灵我记得是剑御吧？就算是深潜器出了什么问题，依靠她的言灵应该也能亡羊补牢多撑一会儿。”恺撒点头说道，“那我们就负责海上的安全，你们放心下潜。”
“须弥座上搭载的火力如何？”楚子航看向越来越近的浮动平台以及打开的船坞，里面指引着大船靠近的身穿统一白色制服的工作人员问道。
“关东支部负责这次行动的火组，机动性上配有十几只小型水警船，每条船上都装了双联发大口径机枪和单兵导弹，每个人都是荷枪实弹，最大的火力应该可以算上六座须弥座上的六台近防炮吧。”
“你们搞来了近防炮？”恺撒怔了一下，没想到蛇岐八家这次真下血本了。
“从国外黑市上重金收购的几台前苏联的AK-630近防炮，还有一台美国的密集阵Block 1B，6管20毫米转管炮，平均4500发/分钟的射速，低空和近海都能做到有效的火力拦截。”源稚生语气平淡地说道。
他说的很轻松，可听的人都知道这是多么可怕的火力，近防炮可以说是军舰最后的防线，也有着吞金兽的名称，火力全开一分钟可以烧掉上千万的成本，几乎只有国家级的势力才烧的起这种武器，大炮一响黄金万两用来形容这些吞金兽再适合不过。
像是之前入侵源氏重工的那些死侍，一发近防炮就能把他们撕扯成碎片，那是真正的钢铁洪流，等闲龙血生物都得避其锋芒。
“近防炮是须弥座的最后一道防线了，不到最后一刻不会轻易启用。”源稚生说，“一旦六门近防炮一起开火，就算是纯血龙类也会被撕成碎片。”
“科技屠龙！金钱屠龙！你们似乎学到了一些秘党的神髓。”恺撒忽然笑了。
如果这次任务的承包方面是加图索家的话，那么他毫不犹豫阵仗会更大一些，说不定连激光武器、舰载导弹，甚至核潜艇都能一起搬出来！只可惜日本的战败国，某些火力更盛的东西都被严格管控，就算是蛇岐八家，搬来六门近防炮已经算是极限了。
“如果到时候近防炮都起不了作用呢？”林年忽然问道。
“那我们还有最终的手段。”源稚生回答，“希望不会走到这一步。”
大船熄灭了燃气轮机，两侧船身被挂上了牵引锁链被牵引着进入了须弥座的船坞，两侧灯光依次亮起，两边都是浑身黑衣的男人并排着向甲板上的众人鞠躬，“欢迎大家长光临须弥座视察！”
靠在护栏边看着这些目光如箭的黑衣男人们，以及巨大的就像钢铁宫殿的须弥座内部，听着那轰隆的排水声以及机械的运作响，满鼻都是海水、海风气息的路明非终于忍不住深吸了口气，呢喃道：“真是绕了好大一圈远路啊！”
他们终于要开始真正的任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