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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卧榻之侧

    在这个混蛋的世界,你要是没几个真正有资格称作朋友的,是活不下去的。

    --简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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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堡精舍,炭火毕剥。

    简自在盘膝坐在新铺的草席上,感受着肋骨处传来的、已减弱为钝痛的伤势。关希赏下的这间屋子干燥、避风,有炭火,有厚实的粗麻被,甚至墙角陶罐里还有半罐清水。对矿奴而言,这已是天堂。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到体内的微弱气血运行上。从身边人记忆中获取的《莽牛劲》的法诀在脑海中流过,粗糙,但路线清晰。他不想争什么,不想斗什么。从监察系统的逻辑锁下逃脱,承载着“自由”的碎片坠入此界,占据这具将死的躯壳,他只想先活下去,让这具身体恢复基本的行动力,然后……慢慢弄清楚这个世界的规则,寻找是否有回归高维、或者至少理解自身现状的方法。

    “系统,”他在意识中默念,“持续监测载体生命体征,以最低能耗辅助修复组织损伤。优先确保大脑及核心脏器功能稳定。”

    【指令确认。转入低功耗修复模式。预计完全修复当前可见损伤需:标准行星自转周期27-35次。在此期间,高强度战斗、情绪剧烈波动、能量透支将显著延长修复时间。】真理之梯的反馈冷静而客观。

    这就够了。二十七到三十五天,一个多月的时间,他可以一边扮演好这个“巡察管事”的角色,一边暗中观察、学习、恢复。关希需要他增产,他就用系统扫描优化一下开采路线;需要他监察,他就蜻蜓点水,抓几个过于明目张胆的蠢货。不结党,不营私,不挡任何人的财路——只要那些财路别太过分,影响到矿场基本产出,进而威胁到他暂时赖以栖身的这小小职位和安稳。

    他闭上眼,开始引导那微弱的气血,缓缓温养伤处。星际战士对身体精细入微的控制力,让他能最大限度地利用每一分能量。疼痛是信号,不是干扰。

    然而,矿场的夜,从来不属于安宁。

    距离精舍不远的监工排房里,油灯昏黄,烟雾缭绕。五六个人影围坐在一张油腻的木桌旁,脸色在跳动的火光下显得阴晴不定。

    “呸!什么东西!”一个满脸横肉、脖子上有道疤的壮汉啐了一口,他是监工头目之一,姓胡,淬体三重,管着西三区大半矿洞。“一个下贱的矿奴,爬了总管床底还是怎么的?转眼就成了巡察管事,还能监察我们?我呸!”

    “胡头儿,小声点。”旁边一个瘦削、眼神精明的中年监工,姓孙,压低声音道,他是管账目核验的,心思活络。“那小子邪性。王铁、李麻子、张驼背,哪个不是老油子?一夜之间,全被他掀了个底朝天。他手里肯定有我们不知道的门道。”

    “狗屁门道!”另一个满脸酒气的矮胖监工,姓钱,负责工具分发,仗着和镇上铁匠铺有点关系,一向跋扈。“就是走了狗屎运,撞破了王铁那点破事,又在总管面前装神弄鬼!一个奴隶,识得几个字?懂个屁的矿脉、账目?我看就是总管被他蒙了!”

    “蒙不蒙的,他现在就坐在那儿。”孙监工敲了敲桌子,目光扫过众人,“他今天在东三区,让那些贱奴按他画的线挖,效率高了起码两成。老陈那几个,看他眼神跟看再生父母似的。还有,他补发了拖欠的粮款衣物,伤了有药,你们手下那些奴隶,心里怎么想?”

    众人沉默。这正是他们最忌惮的地方。简自在打破了矿场几十年“监工-奴隶”之间赤裸裸的压迫与恐惧平衡。他不打骂,不克扣,居然还“给予”。这对于依靠压榨和恐惧维持权威的监工们来说,是根本性的挑衅。

    “他不贪。”胡监工阴恻恻地说,这才是核心,“昨天抄李麻子家,起出那么多银子,他眼皮都没多眨一下,全交上去了。今天孙老六试探着请他喝酒,想‘孝敬’点,他直接推了,说‘有伤,忌口’。他不赌,不嫖,不跟咱们称兄道弟……他像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怪物,油盐不进。”

    “不合群,就是敌人。”钱监工灌了口劣酒,狠声道,“今天他不动咱们,是因为刚上来,还没摸清底细,也缺人手。等他伤好了,位置坐稳了,用他那一套把那些贱奴都收买了,再拿着总管给的权柄,到时候查起咱们的旧账……李麻子他们的下场,就是咱们的明天!”

    这句话像冰水浇在每个人心头。他们谁屁股底下干净?虚报损耗、倒卖零碎矿石、收受奴隶“孝敬”、在采买和工具上吃点回扣……或多或少都有。以前这是潜规则,大家心照不宣。现在来了个“不守规则”的异类,还拿着尚方宝剑。

    “不能等他坐稳。”孙监工下了结论,声音冰冷,“得让他出点‘意外’。矿洞里,死个把人,太正常了。尤其是他那种喜欢自己往矿道深处钻、显摆能耐的。”

    “怎么做?”胡监工往前凑了凑,眼中凶光闪动。

    孙监工压低声音,开始谋划:“他不是在东三区搞什么‘新法开采’,还发现可能有‘厚矿脉’吗?咱们就帮他一把。西三区和东三区交界那片老废巷,记得吗?顶上岩层早就松了,去年就想报填的。把他引过去……”

    “怎么引?那小子精得很,现在除了老陈那几个,谁都不信。”

    “不需要他信。”孙监工冷笑,“他不是要增产立功吗?咱们就给他‘立功’的机会。找两个信得过的,扮作偷挖私矿的奴隶,在老废巷那边弄出点动静,故意让老陈的人‘发现’。那小子得了信,肯定想亲自去看看,抓个现行,又是功劳一件。只要他踏进那片区域……”

    “塌方?落石?”钱监工兴奋起来。

    “对。不用咱们动手,老天爷收了他。事后,就说他急于立功,不顾危险,强行进入废弃危险区域探查,遭遇不幸。总管就算怀疑,死无对证,矿道塌了,查无可查。咱们最多落个‘劝阻不力’的轻责。”孙监工盘算得很清楚。

    “时间呢?”

    “就这三五天。趁他伤还没好利索,动作不便。夜长梦多。”胡监工拍板,“孙老六,你安排人弄动静,要像真的。钱胖子,你看好工具,别让人起疑。其他人,管好自己手下奴隶的嘴,那天晚上,都给我找好不在场证明!”

    阴谋在昏黄的灯光下酿成,如同矿洞深处滋生的毒苔。

    接下来的两天,风平浪静。

    简自在大部分时间留在精舍养伤、运转《莽牛劲》。气血缓慢但坚定地增长,伤势好转明显。他每天只花少量时间去东三区查看进度,根据系统扫描的微调建议,让老陈带人执行。他确实感受到了其他监工隐隐的排斥和冷淡,但他不在意。不找他,他乐得清静。偶尔有监工假意问候或试探,他也只是简单应对,不接茬,不深谈。

    他像一块沉默的礁石,搁浅在喧嚣而污浊的矿场海洋边,只想等待潮水将自己慢慢推回深海,或者至少,让他看清这片海域的流向。

    第三天下午,老陈匆匆来到精舍外求见,神色有些异样。

    “简管事,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咱们东三区有个后生,晚上起夜,好像听到西边老废巷那边有动静,像是……挖矿的声音,还有压着嗓子说话。”老陈压低声音,“那地方早就封了,说是顶板不稳,谁不要命了跑去那里挖?怕是……有人偷矿。”

    简自在眉头微皱。偷矿在矿场不算稀奇,但跑去明显危险的废弃区域偷,不合常理。【真理之梯】日常运行的信息收集模式,自动调取了关于“西三区老废巷”的数据:标记为“地质不稳定,高风险,已废弃十七个月”。关联记忆碎片中,有几个监工曾提及“那地方早晚要塌”。

    “知道了。”简自在反应平淡,“可能是谁弄错了,或者是其他声响。不必理会,嘱咐咱们的人,远离那片区域。”

    他不想节外生枝。偷矿?只要不闹大,不影响到东三区的生产和自己的安稳,他懒得管。矿场这么大,阴暗处的事多了。

    老陈似乎有些意外简自在的冷淡,但也没多说什么,退下了。

    然而,当晚深夜,老陈又来了,这次脸色更急:“管事,不好了!咱们两个人,晚饭后溜出去,说是想去老废巷那边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到现在还没回来!”

    简自在心中一动。系统悄然提升了监控等级,开始回溯和关联最近监工排房区域的声波信息(虽然模糊),以及老陈两次汇报时,远处某些监工隐蔽的观察视线。

    【信息关联提示:目标‘老废巷’风险等级与监工群体潜在敌意关联度上升。建议载体提高警惕。】

    【行为模式分析:两次信息传递,存在诱导载体前往特定高风险区域的潜在意图。概率:72%。】

    简自在的脸色沉了下来。他本想安生度日,慢慢图之。但有人,似乎不想给他这个机会。

    “失踪多久了?”

    “快两个时辰了!”

    简自在沉默片刻。不管是不是陷阱,手下的人因“探查他下令不必理会的事情”而失踪,他若毫无表示,不仅寒了刚刚聚起的一点人心,也会让幕后之人觉得他软弱可欺,继而变本加厉。

    避无可避。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仍旧有些隐痛的身体。“叫上三个最机灵、腿脚好的,带上结实的绳子、长棍和火把。我们去找人。”

    “管事,您亲自去?那地方危险!”老陈急道。

    “我不去,谁去?”简自在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记住,跟紧我,我让你们停就停,让你们跑,头也别回。”

    夜色深沉,三颗月亮被薄云遮蔽,光线暗淡。简自在带着老陈和三个年轻矿奴,悄无声息地接近西三区与东三区交界的老废巷。远远望去,那片区域黑黢黢的,没有任何灯火,只有风声穿过废弃棚架发出的呜咽。

    系统全力运转,能量感知扩展到极限,扫描着前方的地形、岩层密度、空气流动。

    【前方五十米,巷道结构应力异常,多处支撑点有近期人为松动痕迹。】

    【空气中粉尘含量偏高,且有微量不稳定毒气残余。】

    【生命体征探测:巷道深处约八十米处,有两个微弱生命信号,处于静止或昏迷状态。巷道入口侧上方岩体,有四个潜伏的生命信号,气血强度约在淬体二重至三重。】

    陷阱。赤裸裸的陷阱。用两个矿奴做饵,引他入彀,上面还有人准备触发塌方或者补刀。

    简自在停下脚步,抬手止住身后众人。他目光冰冷地扫过侧上方那片黑暗的岩壁。然后,他转向老陈,声音不大,却用上了几分气血之力,确保声音能传到足够远:

    “老陈,你带他们三个,立刻沿原路退回东三区,马上去石堡找刘头领,就说我简自在在西三区老废巷发现大规模盗采痕迹,疑似有内贼勾结外匪,正在探查,请求立刻支援!要快!”

    老陈一愣,但看到简自在眼中不容置疑的寒光,猛地点头,带着三人转身就跑。

    简自在则站在原地,不但没退,反而向前走了几步,声音更加清亮,在寂静的废巷中回荡:“里面的兄弟,还有上面趴着的几位,别藏了。用我东三区兄弟的命做饵,引我来这要塌的鬼地方,好算计。”

    黑暗中的呼吸声,瞬间乱了。

    上方岩壁,胡监工又惊又怒的声音响起:“妈的,被发现了!动手!砸死他!”

    几乎同时,简自在动了。他没有冲向巷道深处去“救人”,也没有试图逃离巷道口——那很可能落入另外的埋伏。他反而向着侧前方一片堆积的废石堆疾冲而去,那里是系统计算出的,在预设塌方下相对稳固的三角区域。

    轰隆!

    巨大的声响从巷道深处和顶部传来。不是自然塌方,而是明显的人为预设!木板,碎石簌簌落下,烟尘弥漫。但主要的坍塌冲击力,果然集中在巷道中部和入口附近。

    简自在蜷身缩在废石堆后的凹坑里,感受着地面的震动和头顶飞溅的碎石。他眼神冰冷如铁。

    安生的日子,结束了。

    既然有人不想让他好好活着,好好养伤,那他就只能用这些人懂得的方式,来为自己争取活下去的空间了。

    烟尘稍散,他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土。远处,已经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火把的光芒——老陈搬来的救兵,来得比他预想的快一点,看来关希对“内贼外匪”这个词极其敏感。

    胡监工、孙监工等人从藏身处跃下,看着站在废墟边缘、毫发无伤的简自在,再看看急速接近的火把长龙,脸上血色尽褪。

    简自在看着他们,第一次,在这矿场的夜色中,主动露出了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笑容。

    “看来,今晚要加班的,不止我一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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