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
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吵嚷和“武器”破空声。
也没见她怎么动作,只是拿着拖鞋那只手轻轻一挥。
一股柔韧却无可抗拒的气流拂过。
“哎哟!”
“我的擀面杖!”
“谁拉我……”
冲在最前面的几个沈家男丁,只觉得脚下一绊,手上一轻,稀里哗啦摔作一团,手里的“兵器”叮叮当当掉了一地。
后面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一时不敢再上前,只是紧张地把沈青禾和沈薇护得更紧,惊恐地看着场地中央那个“女鬼”。
沈青崖把塑料拖鞋随手扔到一边,拍了拍手上的灰,目光扫过东倒西歪的众人,先是在那个酷似阿禾的少年沈砚身上顿了一下。
然后才落到被众人搀扶着的、那个一开始被她忽略的、极度苍老的老人身上。
老人正死死盯着她,老眼中情绪翻涌,从最初的惊疑、戒备,逐渐变成一种难以置信的震动。
沈青崖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心里嘀咕这老爷子眼神怎么怪怪的。
但她此刻更关心“阿禾”的反常,于是对着那老人,语气带上了对长辈的客气和对自己处境的无奈:
“这位老丈?”她试图找出合适的称呼,
“我是沈青崖,沈青禾的阿姐。我刚呃,出了点小意外回来。阿禾那小子呢?躲哪儿去了?还有我爹娘怎么没出来?”
她的话,让院子里除了老人之外的所有人,表情更加诡异了。
那酷似阿禾的少年沈砚,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
而被沈青崖称为“老丈”的沈青禾,在听到“沈青禾的阿姐”这几个字时,浑身剧烈一颤!
他猛地推开搀扶他的孙子,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拐棍“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沈青崖下意识想去扶他:“您小心……”
话音未落,只见那枯瘦如柴的老人,眼眶瞬间通红,浑浊的泪水奔涌而出,他不管不顾,挣脱所有搀扶,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沈青崖的方向,竟是“噗通”一声,直接跪了下去!
“阿姐——!!!”
一声嘶哑凄厉、饱含了几十年思念、痛苦与难以置信的哭喊,猛地撕裂了夜空。
沈青崖伸出去想扶人的手,僵在了半空。
她彻底愣住了。
跪?
给她跪?这老人家怎么回事?
“阿姐,是阿禾,是我啊!”
沈青禾仰起涕泪纵横、皱纹深刻如沟壑的脸,颤抖地伸出双手,想要去够沈青崖的衣角,却因为距离和激动而徒劳地在空中抓握。
“我是阿禾,你的弟弟阿禾啊!你看看我,你仔细看看我啊!”
沈青崖如遭雷击,猛地倒退半步,难以置信地瞪着眼前跪地痛哭的老人。
阿……禾?
她的弟弟?
那个总是跟在她身后、脸蛋圆润、眼睛亮晶晶叫她“阿姐”的阿禾?
不……不可能!
她猛地扭头,再次看向那个酷似弟弟的少年沈砚,又猛地转回来,死死盯着地上苍老得不成样子的老人。
之前所有不对劲的细节——陌生的宅院、古怪的衣物和器物、家人惊恐陌生的眼神……
一个冰冷而荒谬的真相,如同冰锥,狠狠扎进她的脑海。
闭关,不是几个月?
“你……”她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你真是……阿禾?”
“是我!阿姐!是我!”沈青禾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拼命点头。
“你手背上那朵喇叭花丑兮兮的喇叭花胎记,你左耳后有一颗小痣。你……你离家那天,穿的就是这身裙子,袖口的花样是娘亲手绣的蜻蜓,你说你去后山寻个清净,几天就回……”
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把钥匙,撞开了沈青崖记忆深处紧闭的门。
那些只属于她和年幼弟弟的琐碎记忆,潮水般涌来。
她看着老人泪眼模糊中那依稀可辨的、弟弟的轮廓,看着他眼中那份跨越了漫长岁月、几乎要溢出来的孺慕、委屈与狂喜……
“几十年……?”
她喃喃道,像是在问沈青禾,又像是在问自己。扶着老人的手下意识收紧,触手是嶙峋的骨头和松弛的皮肤,冰凉,脆弱。
她的弟弟真的老了。老得她几乎认不出。
老得都有了曾孙?
那个和年轻时阿禾一模一样的青年是他的曾孙?
她轻轻吸了口气,试着将地上哭得瘫软的老弟弟拉起来,动作有些笨拙,显然还不习惯对方如此苍老脆弱的形态。
“好了,阿禾先起来。”
她的声音放软了些,带着一种尝试安抚的生涩,
“地上凉。”
将沈青禾勉强扶稳,交给一旁终于反应过来、慌忙上前搀扶的儿孙,沈青崖抬起头,目光再次扫过满院子神色惊惶、好奇、敬畏交织的陌生面孔——她的后代们。
她沉默了片刻,然后,有点恍惚的开口问道:
“那什么……”
“家里有吃的吗?有点饿。”
她顿了顿,低头看了看自己快散架的独只绣鞋,和光着的那只脚,补充道:
“还有,能先给我找双鞋吗?”
满院子的沈家老少,看着这位刚从坟里爬出来、年轻得像是他们姐妹、却让百岁家主跪地痛哭喊阿姐的“老祖宗”,集体陷入了更深的呆滞。
被儿孙搀扶着、还在抽噎的沈青禾老爷子先反应过来了。
他泪痕未干,一抬头看见自家这些不成器的子孙竟然还傻愣着,顿时一股邪火直冲脑门——阿姐百年归来,一身狼狈,又冷又饿,这些蠢货居然就干看着?!
“还愣着干什么?!!耳朵都聋了吗?!!”
老爷子猛地一挣,甩开搀扶,枯瘦的手指颤巍巍地指着几个离得近的儿孙,气得胡子乱翘:
“你!还有你!赶紧去厨房!让厨下立刻生火,捡最好的、最软和的、最容易消化的吃食做几个菜端上来!要快!没听见阿姐饿了吗?!”
“你!去库里。不,去我屋里,把我那双新的、还没上脚的厚底软靴拿来!要羊绒里子的那双!快点!没看见阿姐脚都冻着了吗?!”
“都傻站着等雷劈呢?!动起来!!”
他吼得声嘶力竭,脸涨得通红,胸腔剧烈起伏,一阵急火攻心加上刚才情绪大起大落,吼完后猛地咳了起来:
“咳咳!咳咳咳……呼……呼……”身子也跟着晃了晃,显是有些脱力,眼前发黑。
“父亲!”
“爷爷!”
“太爷爷!”
旁边儿孙这才如梦初醒,慌忙又想上前搀扶,脸上写满了担忧。
老爷子这身子骨,可经不起这么折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