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十二点半,万象文创办公区像被按了暂停键。
外卖小哥推着车,在走廊里喊:“23楼万象文创的,谁的麻辣香锅?”
“我的我的。”好几个声音同时响起。
顾言朝抱着电脑,从会议室里挤出来,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
“顾哥,不去吃饭啊?”新来的实习生小张探头问。
“你们先去。”顾言朝指了指屏幕,“我再把下午提案的PPT顺一遍。”
“你也太卷了。”小张啧啧两声,“苏总不是都夸你那个LOGO过了吗?”
“过了是过了。”顾言朝苦笑,“但这客户做传统文化IP,我怕我不够专业。”
“你还不够专业?”小张眼睛一亮,“你那个云纹,苏总都说像汝窑。”
“那是我运气好。”他随口敷衍。
小张“哦”了一声,拎着盒饭跑了。
顾言朝回到工位,把电脑放下,刚准备点开外卖软件,手机先震了一下。
【银行短信:您尾号xxxx的卡于12:35支出15.00元,余额3226.70。】
他愣了一下,才想起早上赶时间,在楼下便利店买了个三明治。
“十五块。”他算了算,“相当于两顿饭团。”
他叹了口气,把外卖软件关掉,打开抽屉,翻出一包昨晚没吃完的饼干。
“先垫一口。”
他一边啃饼干,一边打开PPT。
客户叫“青衿文化”,做的是“传统文化年轻化”的项目,主打“把博物馆里的文物变成年轻人愿意戴在身上的东西”。
第一页是封面——
【项目名称:《长河有灵》——传统文化IP视觉系统提案】
他盯着那几个字,总觉得哪里不对。
“太普通了。”他自言自语,“不够抓人。”
他删掉,重新敲了一行——
【《长河有灵》:让文物活在当下】
还是不行。
他又删掉。
“要既有‘长河’的感觉,又不能太玄。”
他咬着饼干,手指在键盘上停了很久,最终敲下——
【《长河有灵》:让每一件文物,都有回家的路】
屏幕上的字静静躺在那里。
顾言朝看着“回家”两个字,心里莫名一紧。
昨晚梦里的画面,突然又浮上来——
大英博物馆的玻璃展柜,那叠《永乐大典》残页,还有那枚被他握在掌心的透明棋子。
“回家……”
他喉结滚了一下。
“顾言朝。”
一个清冷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他条件反射地一哆嗦,差点把饼干掉键盘上:“苏、苏总。”
苏清浅穿着一件米色衬衫,手里拿着一杯咖啡,目光落在他的屏幕上。
“提案标题,定了?”
“还在……尝试。”他有点心虚。
她扫了一眼那行字,没有立刻评价,而是把咖啡放到他桌上:“给你的。”
“啊?”
“公司楼下新开的那家,”她淡淡道,“试营业,买一送一。”
“哦,谢谢。”他赶紧双手接住。
咖啡还热着,纸杯壁烫得他手心发麻。
“你这个标题——”她终于开口,“还行。”
“……还行?”
“‘回家的路’这四个字,有点煽情。”她顿了顿,“但对做传统文化IP的客户来说,煽情不是坏事。”
顾言朝松了口气:“那我就用这个?”
“可以。”她点点头,“但别光煽情,下午提案的时候,多讲点干货。”
“干货……”他下意识地重复。
“比如?”她看着他,“你觉得,什么叫‘文物活在当下’?”
他想了想:“就是……让年轻人愿意去了解,愿意去买周边,愿意把那些图案穿在身上?”
苏清浅挑眉:“你这是甲方视角。”
“啊?”
“你是设计师。”她语气不急不缓,“你要给的是——为什么他们会愿意。”
“因为……”他卡壳了。
“因为那些文物,不是死的东西。”苏清浅指了指屏幕,“它们有自己的故事,有自己的脾气,有自己的遗憾和骄傲。”
她顿了顿,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你要做的,不是把它们变成图案,而是——让它们,在这个时代,重新活一次。”
顾言朝愣住。
这句话,和昨晚梦里长河说的,莫名重合。
“重新活一次……”他低声重复。
“怎么?”苏清浅看着他,“你有意见?”
“没,没有。”他赶紧摇头,“我觉得……挺对的。”
“那就好。”她看了眼手表,“一点半,会议室。别迟到。”
“好的。”
她转身要走,又停下:“还有,顾言朝。”
“啊?”
“你那包饼干,过期了。”
顾言朝低头一看,包装上的日期——三个月前。
“……”
“下午提案前,去楼下便利店,买个正经午饭。”她淡淡道,“饿着肚子,讲不出有底气的方案。”
她说完,踩着高跟鞋走了。
顾言朝盯着那包饼干,默默扔进垃圾桶。
“有底气的方案……”他喃喃道。
他拿起那杯咖啡,小心地喝了一口。
苦,有点烫,但——挺提神。
下午一点半,会议室。
青衿文化的人已经到了。
领头的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穿着中式立领衬衫,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看起来温文尔雅。
“我是江屿,青衿文化的创始人。”他笑着伸出手,“久仰苏总大名。”
“江总客气。”苏清浅和他握了握手,“这是我们这边的设计负责人,顾言朝。”
“顾老师。”江屿转向他,“那个新中式茶饮的LOGO,我看了,很喜欢。”
“不敢当,叫我小顾就行。”顾言朝有点局促。
“小顾。”江屿笑了笑,“听说你是自学的传统文化?”
“也不算自学……”他想起在博物馆打工的日子,“就是以前在博物馆做过一段时间,听讲解听得比较多。”
“那更好。”江屿推了推眼镜,“我们这次的项目,想做一套‘文物拟人’的视觉系统。”
“拟人?”顾言朝有点意外。
“对。”江屿打开自己的电脑,“我们想选几件代表性的文物,把它们变成——可以和年轻人对话的形象。”
他点开一张PPT。
上面是几件文物的照片——
· 一件战国时期的青铜剑
· 一尊唐代的彩绘陶俑
· 一幅宋代的山水画
· 一件明代的青花瓷
“我们已经和几家博物馆谈好了合作意向。”江屿说,“现在缺的,是一个能把这些文物‘画活’的人。”
顾言朝心里一动。
“画活……”
他想起昨晚梦里的那些光点,那些在星河里缓缓旋转的棋子。
“顾老师有什么想法?”江屿看着他。
“我……”他深吸一口气,“我想先问一个问题。”
“你说。”
“如果这些文物真的能说话,”他盯着屏幕上的青铜剑,“它们,会想对现在的我们说什么?”
会议室里安静了一秒。
江屿愣了愣,随即笑了:“这个问题,问得好。”
苏清浅看了顾言朝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
“那你觉得呢?”江屿问。
“我觉得……”顾言朝缓缓道,“它们可能不会说什么大道理。”
“哦?”
“青铜剑会说——‘我本来是用来守护的,不是用来展览的。’”
“陶俑会说——‘我不是用来被拍照的,我是某个母亲的儿子,某个妻子的丈夫。’”
“山水画会说——‘我画的不是风景,是当时那个人,站在那座山前的心情。’”
“青花瓷会说——‘我身上的每一道裂纹,都是时间留下的吻痕。’”
他说完,会议室里一片安静。
江屿看着他,眼神一点点亮起来。
“顾老师。”他慢慢道,“你……真的只是个设计助理?”
顾言朝:“……”
苏清浅轻咳一声:“江总,我们还是先看方案吧。”
“对对对。”江屿回过神,“你说的这些,很有意思,我们可以后面再聊。”
顾言朝打开自己的PPT。
第一页,就是刚才那个标题——
【《长河有灵》:让每一件文物,都有回家的路】
“回家……”江屿轻声重复,“这个说法,我喜欢。”
接下来的几十分钟,顾言朝讲了他的构思——
· 青铜剑:变成一个沉默寡言的少年,背着一把木剑,在城市里穿梭,守护那些被忽视的角落。
· 彩绘陶俑:变成一个爱唠叨的大叔,穿着现代工装,在工地上指指点点,对每一块砖、每一根梁都挑剔得要命。
· 宋代山水画:变成一个戴耳机的少女,在城市的高楼间游走,用手机拍下每一片天空,每一棵树。
· 明代青花瓷:变成一个开着小修理铺的手艺人,专门修补破碎的东西——不仅是瓷器,还有人心。
“我想做的,”他总结,“不是把文物变成冷冰冰的图案,而是——让它们,以另一种身份,重新活在我们的生活里。”
江屿听得很认真,时不时点头。
苏清浅则是偶尔看他一眼,眼神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
“顾老师。”江屿合上电脑,“你的方案,我很喜欢。”
顾言朝心里一松:“那……我们可以继续往下推进?”
“可以。”江屿笑了笑,“而且——我有一个想法。”
“您说。”
“我们可以先从一件文物开始。”江屿说,“做一个小范围的试点,看看市场反应。”
“您想选哪一件?”
江屿的目光落在屏幕上那张青铜剑的照片上。
“就它吧。”
“战国青铜剑。”
下午四点半,提案结束。
青衿文化那边当场拍板,项目由万象文创负责,主设计师——顾言朝。
“主设计师……”这个词,顾言朝以前只在别人的名片上见过。
“从今天起,你就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苏清浅把一份合同递给他,“有什么需要,直接跟我说。”
“我……”他有点恍惚,“我能行吗?”
“你不行,谁行?”她淡淡道,“那个‘回家的路’,不是你写的?”
“那是我……”他差点说出“梦里看到的”,赶紧改口,“随便想的。”
“随便想的?”她挑眉,“你知道‘青衿’是什么意思吗?”
“……古代指读书人?”他不太确定。
“《诗经·郑风·子衿》:‘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她随口背出,“后来引申为读书人,再后来,成了‘学子’的代称。”
“江屿给公司起名‘青衿’,就是想做‘传统文化的传声筒’。”她看着他,“你那句‘回家的路’,正好戳中了他的点。”
顾言朝挠挠头:“那我运气挺好。”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她把合同放到他桌上,“签了吧。”
“哦。”
他拿起笔,手有点抖。
“顾言朝。”
“啊?”
“别抖。”她淡淡道,“这只是开始。”
他深吸一口气,把名字签了。
“从今天起,”苏清浅说,“你不再是‘设计助理’。”
“你是——项目主案。”
下班时间,顾言朝却没走。
办公区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只有零星几个加班的还在敲键盘。
他对着电脑,把那件战国青铜剑的照片放大。
剑身修长,线条流畅,剑格上刻着细密的云纹,剑首呈圆形,上面有一圈已经模糊的铭文。
“战国……”他喃喃道,“距今两千多年。”
他想起昨晚梦里的那些光点,那些在星河里缓缓旋转的棋子。
“如果……”他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我能在梦里,找到这把剑的‘灵’呢?”
他不知道这个念头从哪儿来的,只是觉得,这是一个——机会。
“长河说,我每落下一枚棋子,都会在现实中激起涟漪。”
“那如果,我用一枚棋子,去‘唤醒’这把剑呢?”
他心跳有点快。
“今晚试试?”
“顾言朝。”
身后突然传来声音。
他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苏、苏总?”
苏清浅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纸袋:“还没走?”
“我再看一会儿资料。”他赶紧把屏幕最小化。
“你已经看了两个小时了。”她走进来,把纸袋放到他桌上,“给你的。”
“又是咖啡?”
“晚饭。”她打开纸袋,里面是一份打包好的牛肉面,“刚才楼下那家面馆做活动,买一送一。”
“……”他看着那碗面,有点发愣。
“你今天没吃午饭。”她淡淡道,“我不想明天早上听到你晕倒在公司的消息。”
“您怎么知道我没吃午饭?”
“你垃圾桶里那包过期饼干,我看见了。”
“……”
“快吃。”她看了眼时间,“吃完早点回家。”
“您不加班了?”
“我晚上有个饭局。”她拿起椅背上的外套,“你也别太晚,明天早上九点,我们要和江总开项目启动会。”
“好的。”
她走到门口,又停下:“顾言朝。”
“啊?”
“你那个战国剑的构思,”她回头,“我挺喜欢的。”
“……谢谢。”
“不是那种‘酷帅狂霸’的剑仙。”她慢慢道,“而是——一个有点笨拙,却一直在守护的人。”
她顿了顿:“很像你。”
顾言朝愣住:“啊?”
“好好做。”她没再解释,转身离开。
门轻轻关上。
顾言朝看着那碗牛肉面,突然觉得有点热。
他低头,打开盖子。
热气扑面而来,带着牛肉和辣椒的香味。
“买一送一……”他小声嘀咕,“她一个人,吃两碗面?”
他笑了笑,拿起筷子,大口吃起来。
面很劲道,汤很辣,牛肉有点少,但——很好吃。
他吃完最后一口,把盒子盖上,扔进垃圾桶。
“谢谢,苏总。”
他在心里说。
“我会好好做的。”
晚上十点半,顾言朝躺在那张狭窄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脑子里全是那把战国青铜剑。
“战国……”他闭着眼,“两千多年前,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
“战火纷飞,礼崩乐坏,诸子百家争鸣……”
“那把剑,可能见证过什么?”
他越想越清醒。
“不行,得睡。”
他强迫自己放松,呼吸慢慢平稳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种熟悉的寒意,又从骨头缝里渗出来。
他睁开眼。
星空。
棋盘。
长河。
“你来了。”长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顾言朝站在棋盘中央,深吸一口气:“我想——再下一盘棋。”
“你今天的精神状态,比昨天好。”长河说,“精神刻度恢复了一些。”
“恢复?”他一愣,“可以恢复的?”
“你在现实中休息、进食、获得正向情绪,都会让精神刻度缓慢恢复。”长河解释,“昨晚你消耗了33%,现在大概恢复到了82%。”
“……所以我昨晚没睡好,是因为精神刻度太低?”
“可以这么理解。”
“那我今天吃了一碗牛肉面,是不是恢复了不少?”
“……”长河沉默了一下,“你可以这么理解。”
顾言朝:“……”
“你想下什么棋?”长河问。
“我想——”他抬头,“找一把剑。”
“剑?”
“战国青铜剑。”他努力回忆照片上的细节,“剑身修长,剑格有云纹,剑首有铭文……”
“你想唤醒它的灵?”长河问。
“如果可以的话。”他有点紧张,“我想知道,它愿意不愿意,在这个时代,重新活一次。”
“你想用棋子,去和它‘对话’?”
“是。”
“可以。”长河说,“但你要明白——”
“文物的灵,不是你想唤醒就能唤醒的。”
“你需要——共鸣。”
“共鸣?”
“你要先理解它,尊重它,甚至——成为它。”长河的声音变得严肃,“否则,你落下的棋子,只会变成——空壳。”
“变成空壳……会怎样?”
“你会得到一个好看的图案,却得不到真正的‘灵’。”长河说,“那样的IP,火不过三年。”
顾言朝:“……”
“你还想试吗?”
“想。”他没有犹豫,“我想试试。”
“好。”
棋盘震动。
无数光点从四周汇聚,在他面前形成一片光幕。
光幕上,出现了一把又一把剑的虚影——
有的华丽,有的古朴,有的带着血迹,有的已经断裂。
“这些,都是曾经存在过的剑。”长河说,“找到你要的那一把。”
顾言朝深吸一口气,走进光幕。
他一把一把地看过去。
有的剑太华丽,一看就是礼器;有的剑太短,像是匕首;有的剑太厚重,像是用来砍人的。
“不是……”
他走到光幕深处,突然停住。
那里,有一把剑。
它不像其他剑那样闪闪发光,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剑身有些斑驳,却依旧锋利。
剑格上,有一圈细密的云纹。
剑首上,有一圈模糊的铭文。
“就是它。”他心里一震。
“你确定?”长河问。
“确定。”
“好。”
棋盘上,一枚白色的棋子缓缓升起,落在他掌心。
“这是——”
“白子·战国青铜剑影。”长河说,“你只有一次机会。”
“一次?”
“你的精神刻度,只够支撑一次尝试。”长河提醒,“如果失败,你今晚就不能再落子了。”
“……好。”
他握紧棋子。
“记住。”长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不是去‘命令’它,你是去——请求它。”
“请求?”
“你要对它说——‘我们需要你。’”
“而不是——‘我要利用你。’”
顾言朝沉默了一秒:“我明白。”
“去吧。”
棋盘震动。
星空旋转。
顾言朝睁开眼时,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战场上。
天空是暗红色的,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焦臭味。
地上全是尸体和残破的兵器。
他下意识地捂住鼻子,却发现自己——没有实体。
“这是……”
“这是这把剑记忆中的一个片段。”长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现在处于‘灵视’状态,无法直接干涉,只能——通过共鸣,唤醒它。”
“怎么共鸣?”
“你要感受它的感受。”
“……”
顾言朝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画面突然变了。
他不再是旁观者,而是——变成了一个握着剑的士兵。
“阿远!”
有人在喊他。
“快撤!秦军要冲上来了!”
他低头,看到自己手里握着一把青铜剑。
剑身修长,剑格有云纹,剑首有铭文。
“这就是……”
“这是它的视角。”长河提醒,“不要说话,感受。”
他点头。
“阿远!你还愣着干什么!”
旁边一个满脸是血的士兵冲过来,拉着他往后跑。
“我们守不住了!”
“将军呢?”他听到自己问。
“将军已经……”那人哽咽,“死在前面了。”
“……”
他咬紧牙关。
“我们不能退!”他吼道,“后面就是城!”
“城已经破了!”那人绝望地喊,“你没看见吗?!”
他抬头。
远处的城墙已经倒塌了一大截,黑色的旗帜在城头上飘扬。
“秦”。
那是他这辈子最不想看到的字。
“阿远,走啊!”
那人拉着他,他却死死握着剑。
“我不走。”他听到自己说,“我答应过娘,要守住这座城。”
“你守不住的!”
“守不住也要守!”
他甩开那人的手,转身冲向秦军。
“我是——赵人。”
“我不能退。”
他挥剑。
剑锋划过一个秦军士兵的喉咙,鲜血喷溅。
他的手在抖,却没有停。
“杀!”
他不知道自己砍倒了多少人,只知道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
腿被刺穿了。
肩膀被砍了一刀。
胸口被长矛捅了一下。
“阿远——!”
有人在喊他。
他想回头,却已经来不及了。
一支冷箭,飞入他的后背。
他跪倒在地。
视线开始模糊。
他死死握着那把剑,不肯松手。
“娘……”
“对不起……”
“我没守住……”
他的意识,慢慢沉入黑暗。
顾言朝猛地睁开眼。
他大口喘气,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了下来。
“这就是……”他声音发颤,“它的记忆?”
“这是其中一个片段。”长河说,“它经历过很多次这样的战斗。”
“它不是什么神兵利器。”顾言朝哽咽,“它只是一个普通士兵手里的剑。”
“普通?”长河反问,“你觉得,一个愿意为了‘守不住的城’而死的士兵,是普通的?”
“……”
“这把剑,见证了无数次失败的守护。”长河说,“它对‘守护’这两个字,有自己的理解。”
“那它……”顾言朝抬起头,“愿意,再守护一次吗?”
“你要问它。”
长河的声音落下。
战场上的画面慢慢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黑暗。
黑暗中,有一点微弱的光。
那是一把剑的虚影。
它静静地悬浮在那里,没有任何气势,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固执。
“战国青铜剑。”顾言朝轻声道。
剑没有回应。
“我知道,你已经沉睡了很久。”他慢慢说,“你经历过很多次失败,很多次——看着你想守护的东西,被摧毁。”
“你可能会觉得,守护,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
“可是——”
他深吸一口气。
“我们现在的这个时代,”他看着那把剑,“也有很多需要守护的东西。”
“我们的语言,我们的文字,我们的故事,我们的文物……”
“它们有的被遗忘,有的被误解,有的被关在玻璃后面,被当成‘展品’。”
“我想做的,不是把你变成一个酷炫的IP形象。”
“而是——”
他举起手中的白子。
“让你,以另一种身份,重新活一次。”
“让你,在这个没有战火的时代,继续守护你想守护的东西。”
“我知道,你可能不信我。”
“但我还是想请求你——”
“战国青铜剑。”
“你愿意,再试一次吗?”
黑暗中,剑的虚影微微震动。
没有声音,却有一股情绪,从那虚影中传来。
那是——犹豫。
是——不甘。
是——一丝微弱的、被压在最深处的希望。
“它在考虑。”长河说。
顾言朝没有催。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握着那枚白子。
过了很久。
剑的虚影,突然亮了一下。
那光芒很弱,却很坚定。
“它同意了。”长河说。
顾言朝的眼睛一亮。
“那我——”
“落子。”长河说。
顾言朝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白子高高举起。
“文明长河——”
“在此落子!”
“白子——”
“战国青铜剑,灵识碎片,唤醒!”
“落!”
棋子落下。
棋盘震动。
黑暗中,那把剑的虚影猛地炸开,化作无数光点,冲向顾言朝。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
光点在他掌心汇聚,化作一枚半透明的棋子。
棋子内部,隐约可见一把剑的轮廓。
“第二枚棋子,唤醒。”长河的声音响起,“精神刻度消耗:27%。”
“还剩……”顾言朝算了算,“55%。”
“不错。”长河说,“你比昨天更熟练了。”
“那它——”顾言朝握紧棋子,“会在现实中,有反应吗?”
“你明天去博物馆看看。”长河说,“你会知道的。”
“我还能……”他犹豫了一下,“再问一个问题吗?”
“你说。”
“为什么是我?”他盯着长河,“为什么是我,成为执棋人?”
长河沉默了很久。
“因为——”
它缓缓道。
“你是一个,愿意为了‘守不住的城’而死的人。”
“也是一个,在‘没有战火的时代’,依然愿意守护的人。”
“你和它,很像。”
“所以,它愿意相信你。”
“而我——”
“也愿意给你一次机会。”
顾言朝猛地睁开眼。
天已经亮了。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照在他的脸上。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又是一脸的泪。
“这梦……”他喃喃道,“也太真实了。”
他看了眼手机,已经七点半。
“糟了,要迟到了!”
他飞快地起床,洗漱,换衣服,冲出房门。
早上九点,万象文创会议室。
项目启动会。
江屿已经到了,正和苏清浅聊着什么。
顾言朝气喘吁吁地冲进来:“对不起,我迟到了!”
“刚好九点。”苏清浅看了眼手表,“坐下。”
“好的。”
他刚坐下,就感觉掌心有点烫。
他低头一看。
掌心里,隐约有一圈淡金色的纹路,像是——云纹。
“这是……”
“顾老师。”江屿笑着看向他,“昨晚休息得怎么样?”
“……还行。”他下意识地握紧拳头。
“那我们开始吧。”江屿打开电脑,“今天,我们要确定,战国青铜剑这个IP的具体方向。”
他点开一张PPT。
上面是那件战国青铜剑的照片。
“我们已经和博物馆沟通好了。”江屿说,“这把剑,将作为我们第一个试点IP。”
“博物馆那边,还特意给我们发了一份最新的研究报告。”
“最新?”苏清浅挑眉,“昨天不是才给过一份吗?”
“是今天早上刚发的。”江屿有点兴奋,“他们昨晚在对剑进行扫描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
“什么现象?”顾言朝问。
“剑身上的云纹,”江屿指着屏幕,“在某种特定的光线下,会呈现出一种——不同的纹路。”
他点开一张新的照片。
那是在特殊光线下拍的。
剑格上的云纹,在照片里,竟然隐隐组成了两个字——
“赵人”。
会议室里一片安静。
“这是……”苏清浅声音有点发紧,“以前没发现过?”
“没有。”江屿摇头,“博物馆那边说,这可能是铸造时,工匠特意留下的暗纹,只有在特定角度和光线下,才会显现。”
“赵人……”顾言朝喃喃道。
他想起梦里那个士兵的话——
“我是——赵人。”
“我不能退。”
“顾老师?”江屿看向他,“你怎么了?”
“没……”他深吸一口气,“我只是觉得,这两个字,很有力量。”
“是啊。”江屿感慨,“一个工匠,在剑上刻下‘赵人’,这说明——这把剑,对他来说,不是一件兵器,而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一种——‘我是赵人,我要守护我的国家’的象征。”
苏清浅看了顾言朝一眼。
顾言朝没有看她,只是紧紧握着拳头。
“那我们的IP方向……”江屿看向他,“顾老师,你有什么新的想法吗?”
顾言朝抬起头。
他的眼神,比昨天更坚定了。
“我想,”他缓缓道,“给这个角色,起个名字。”
“什么名字?”
“赵远。”
“赵——远?”江屿重复了一遍,“有什么寓意吗?”
“赵,是他的国。”顾言朝说,“远,是他的路。”
“他曾经,为了守护自己的国,倒在离城不远的地方。”
“现在,”他看着屏幕上的那把剑,“他要走一条——更远的路。”
“一条,从战国,走到现在的路。”
江屿愣了愣,随即笑了:“这个名字,我喜欢。”
苏清浅看着顾言朝,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
“那就这么定了。”她轻声道,“我们的第一个IP角色——赵远。”
中午休息时,顾言朝一个人走到公司楼下的小花园。
他找了个长椅坐下,抬头看天。
今天的天空,比昨天更蓝了一点。
他伸出手,摊开掌心。
那圈淡金色的纹路,还在。
“这就是……”他喃喃道,“现实回响?”
“你每落下一枚棋子,都会在现实中激起涟漪。”
长河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赵远……”
他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
“欢迎来到——现在。”
他不知道,在某个他看不见的地方,有一把沉睡了两千多年的剑,轻轻震动了一下。
那震动很轻,却很坚定。
仿佛在回应——
“我在。”
“我会,再守护一次。”
下午三点,顾言朝回到公司。
刚坐下,手机震了一下。
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尊敬的顾言朝先生,您已被纳入“文渊阁”关注名单。如有需要,请保持手机畅通。】
顾言朝愣住。
“文渊阁……”
他想起昨晚梦里,长河提到过的那个名字。
“这是……”
他抬头,看向窗外。
远处的天空中,有一架无人机一闪而过。
那无人机很小,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但顾言朝知道,它在看他。
“原来……”他在心里说,“现实中的棋局,也已经开始了。”
他握紧手机,深吸一口气。
“那就——”
“继续下吧。”
他打开设计软件,新建了一个文档。
在画布上,他画了一个背影。
那是一个穿着现代卫衣的少年,手里握着一把木剑,站在城市的街头,抬头看着远处的高楼。
他在旁边,敲下一行字——
【赵远:从战国到现在,他一直在守护。】
他看着那行字,嘴角微微上扬。
“下班后……”
他在心里说。
“我们,继续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