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月楼。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房内静得只听见烛火燃烧的噼啪声,以及李景隆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福生和云舒月大气不敢出,只觉得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一般。
忽然,李景隆低低地惊呼一声,手中的鉴镜微微一颤,眼中迸发出难以掩饰的狂喜。
他猛地直起身,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我果然没有猜错!”
“你们看——轿中之人所穿的,的确是蟒袍!”
福生和云舒月浑身一震,几乎是同时愣住,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蟒袍,那是何等尊贵的服饰?
非亲王郡王,或是立下不世之功的社稷之臣,绝无资格穿着。
这样的人物,跺跺脚便能让朝堂震动。
怎么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西安城外的深山之中?
李景隆缓缓放下鉴镜,走到窗前,推开半扇窗户。
夜风裹挟着凉意涌入,吹得他衣袂翻飞,却吹不散他眼底的激动与凝重。
他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低沉而笃定:“看来我猜得没错,轿中之人,很可能就是当年的孝康皇帝!”
孝康皇帝!
这四个字,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福生和云舒月心中的混沌。
两人浑身一僵,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齐刷刷地看向桌案上的那幅画。
眼神里的震惊几乎要溢出来。
夜枭司追查当年旧事,耗费了无数心血,却始终查不到半分蛛丝马迹,如同石沉大海。
谁能想到,不过是偶然踏入一家寻常书局,买下一幅看似无用的旧画。
竟能找到如此关键的线索?
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李景隆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翻涌的心绪。
他转过身,背负双手,目光扫过满脸震惊的二人,缓缓开口:“你们且再看看,画上的轿中之人,此刻正在做什么?”
福生和云舒月闻言,连忙快步凑到桌前,拿起鉴镜,俯身仔细打量。
画中的轿中人微微侧头,面向轿前的老者,嘴角似乎噙着一丝弧度,看起来竟像是在与老者说笑。
“他...他似乎在与前面那名老者聊着什么...”云舒月迟疑着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不确定。
“是啊,少主,您看他嘴角的样子,好像是在笑!”福生也急忙点头附和,指着画中人物的面部轮廓说道。
“错了。”李景隆摇了摇头,眉头再次蹙起,语气斩钉截铁,“你们再仔细看看!”
云舒月反应最快,立刻重新拿起鉴镜,凑近画中轿中人的脸庞。
镜面之下,原本模糊的神情被无限放大。
她先是一愣,随即眉头紧锁,下意识地抬头,看向福生,眼神里满是惊疑。
福生见状,心中更是好奇,一把抢过鉴镜,低头看去。
这一看之下,他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猛地抬起头,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惊讶:“他...他不是在笑!”
“那神情,更像是因为极致的痛苦,而在拼命挣扎!”
“没错!”李景隆转过身,目光锐利地扫过二人,神情愈发凝重,“若不用鉴镜细看,任谁见了这幅画,都会以为轿中之人在与那老者谈笑风生。”
“可看似含笑的眉眼间,藏着的竟是这般撕心裂肺的苦楚!”
他伸手指向画中老者手中的箱子,声音陡然拔高:“你们再看,那名老者身上背着的,是药箱!”
“方才我便瞧着像,如今用鉴镜一照,箱面上刻着的‘悬壶’二字,已是隐约可见!”
“如果我猜得没错,这名老者,绝非寻常乡野郎中,而是一名医术通神的医士!”
“很可能是归隐在归灵山中的一位隐士高人!”
李景隆的声音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敲打在福生和云舒月的心上。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精光,缓缓道出了自己的推测:“孝康皇帝当年之所以带着人,深入这偏僻的归灵山。”
“并非为了游山玩水,也不是为了寻访什么名胜古迹...”
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道:“他是为了求医!”
求医?!
这两个字,如同醍醐灌顶,让福生和云舒月瞬间恍然大悟。
两人只觉得头皮发麻,背后惊出一身冷汗。
再回头看向那幅《归灵行轿图》,画中的景象仿佛活了过来。
巍峨的归灵山在暮色中连绵起伏,一顶轿子在山道上快速前行。
轿中人强忍着痛苦,与山中隐士艰难问药,随行的衙役神色肃穆,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一幅充满了紧张与隐秘的画面,在他们的脑海中缓缓成形,愈发清晰。
原来,这幅看似寻常的旧画,竟藏着如此惊天的秘密!
“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福生额角青筋微微跳动,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
一双眼睛死死钉在桌案上摊开的那卷古画,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忐忑,“难道...难道孝康皇帝当时就已经身染重疾了?!”
“不一定是病。”云舒月秀眉紧蹙,一张素净的脸庞沉得像淬了冰。
她抬眼看向立在窗前的李景隆,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石破天惊的分量,“也有可能,是中毒!”
“不管是病是毒,他当时定然正被剧痛缠身,苦楚难当!”福生猛地捶了下桌沿,瓷杯轻轻一颤,溅出几滴冷茶。
“中毒”二字,像两颗淬了寒的石子,狠狠砸进李景隆的耳中。
他周身的气息陡然一沉,原本还算平和的面色霎时间阴云密布。
骨节分明的双手不自觉地攥紧,指节泛出青白。
眉宇间翻涌着化不开的凝重,连眼底都漫上了一层冰寒的戾气。
他早就听闻过孝康皇帝的仁厚之名,算是大明历史中他最敬重的一个人。
那位温文尔雅、心怀苍生的储君,是无数人心中安定天下的指望。
可若真如云舒月所言...
李景隆不敢再往下想,胸腔里像是堵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又闷又痛。
“少主,”福生看着李景隆这般模样,心头一紧,连忙出声劝慰,“这些终究只是我们的推测,做不得准的。”
“您看,画中轿子里的人虽然身着蟒袍玉带,可隔着轿帘,谁也看不清真容。”
“恐怕未必...未必就是孝康皇帝啊。”
李景隆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画卷上那顶八抬大轿上。
沉默片刻,方才淡淡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你再仔细瞧瞧,他身边那些随从的服饰。”
福生一怔,旋即反应过来,连忙再次拿起了鉴镜,俯身凑近画卷,一寸一寸地仔细端详。
起初,他的脸上还带着几分侥幸。
可越看,脸色越是苍白。
到最后,握着鉴镜的手指都开始微微发抖,整个人彻底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
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云舒月见状,心中已是隐隐有了答案。
她接过福生手中的鉴镜,垂眸细看。
透过鉴镜的放大之能,画卷上的细节纤毫毕现。
那顶轿子四周,簇拥着数十名随从。
他们有的腰悬长刀,身披玄色菱纹甲胄,甲胄上还铸着“大内侍卫亲军”的暗纹!
有的身着绯色官袍,腰束玉带,胸前补子上绣着东宫属官的标识!
大内侍卫,东宫属官...
这两样身份叠加在一起,坐在轿子中的人,除了孝康皇帝朱标,还能有谁?!
云舒月的眉头瞬间拧成了川字,握着鉴镜的手猛地收紧,心头巨震。
如果说之前的种种还只是捕风捉影的推测,那么此刻,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画中轿内之人,绝对是当年奉旨巡视陕西的孝康皇帝朱标!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节节攀升,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李景隆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沉声道:“备马!立刻随我出城,连夜去寻那个名叫卫星河的画师!”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福生和云舒月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二人不敢耽搁,齐声应道:“是!”
话音未落,两人已是转身快步退出了阁楼,只留下李景隆一人立在原地。
阁楼里静悄悄的,只有窗外的风声。
呜呜咽咽,像是谁在低声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