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
裴亮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抬起头。
他的脸上沾满了鲜血,狼狈不堪。
他死死地盯着书案后的李景隆,眼睛里像是要喷出火来,歇斯底里地嘶吼道:“李景隆!你竟敢私设刑堂!”
“你眼里还有大明的律法,还有天子吗?!”
李景隆端着茶杯,慢条斯理地吹了吹浮在茶汤上的茶沫。
接着抬眼看向裴亮,目光平静得可怕。
仿佛裴亮的嘶吼,不过是蚊蚋的嗡鸣。
“在我这里,只有对与错,善与恶。”李景隆的声音很淡,却带着一股睥睨天下的霸气。
“律法管不着我,天子...也拦不住我。”
他低头,看着杯中碧绿的茶汤,眼底掠过一丝嘲讽。
这茶的味道醇厚,香气悠长,绝非寻常人家能喝到的。
看样子,吕家那两个仗着家族名头,在外作威作福的废物,没少巴结齐泰。
这上好茶叶,想必就是齐泰赏给他们的。
真是一群蛀虫。
李景隆的手指微微收紧,不由得有些嗤之以鼻。
“如此妄言,你是要跟吴王一样造.反吗?!”裴亮的嘶吼声再次响起,带着破音,却依旧尖利。
他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拼尽全力地喊道,“你这是谋逆大罪!是要株连九族的!”
“造.反”两个字,像是一根针,猛地刺中了李景隆的逆鳞。
他握着茶杯的手猛地一顿,悬在半空中。
脸上那淡淡的笑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寒的杀意。
那杀意如同实质般,从他身上倾泻而出,让整个书房的温度,都仿佛瞬间降到了冰点。
地上的秦平三人,更是吓得魂不附体,手里的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
李景隆最烦的,就是别人用“造.反”这两个字来质问他。
他从未有过半点谋逆之心,从始至终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还大明一个朗朗乾坤!
“造.反”两个字不停地回荡在脑海里,李景隆的眸子里,也渐渐杀意翻腾。
他猛地放下茶杯,杯底重重地磕在案几上,发出一声脆响。
他正要开口,一股滔天的怒火,几乎要冲破胸膛。
“他在哪儿?!”
可就在这时,书房外,突然传来一声愤怒的高喊。
那声音带着几分熟悉,又带着几分气急败坏。
紧接着,便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兵士的呵斥声。
“让开!都给我让开!”
“这里是本官的府邸!轮不到你们撒野!滚!”
来人的声音越来越近,很快便到了书房门外。
紧接着,便是守在门外的兵士与来人推搡的声音,以及来人更加愤怒的怒骂声。
李景隆眯起眼睛,眼底的杀意稍稍收敛。
他听出来了,这声音,是他的大哥李增枝。
还有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应该是三弟李芳英。
李景隆的目光,落在了站在一旁的平安身上。
微微抬了抬下巴,给了平安一个眼神。
平安心领神会,立刻走出书房。
很快,两道身着官服的身影便从外面冲了进来。
走在前面的,正是李增枝。
他身着官服,脸色涨得通红,发髻微乱,显然是匆忙赶回来的。
跟在他身后的李芳英,同样也是气喘吁吁。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李增枝几乎是踉跄着冲进书房,胸口剧烈起伏。
一双眼睛死死瞪着书案后的李景隆,满是不加掩饰的怒火与嫌恶。
声音因为急促而带着几分沙哑,像是在驱赶什么令人作呕的东西。
“这里不欢迎你,马上离开!”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书房里的气氛不对劲。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混杂着墨香与茶香,而且透着一股让人脊背发凉的肃杀。
阳光从门口折进来,将书案前的人影拉得歪歪扭扭。
地上那摊刺目的暗红,更是让他的心脏猛地一沉。
“裴大人?!”
李芳英的惊呼声陡然响起,打破了书房里的死寂。
进门的瞬间,他一眼便认出了那个正被福生踩在脚下、满脸血污的身影。
那身四品官服虽然沾了尘土,却依旧能看出形制。
不是兵部武选司郎中裴亮,还能是谁?
李增枝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目光飞速扫过地面。
裴亮的惨状已经够触目惊心,而缩在矮桌旁、抖得像筛糠一样的秦平、顾远洲、卢勉三人,更是让他浑身的血液几乎凝固。
虽然他不认识顾远洲和卢勉,但他认识秦平。
他没想到,李景隆今日突然回来,居然是在曹国公府私设刑堂!
而且其中一人还是官居四品,更是齐泰门下的重要人物!
一时间,李增枝只觉得头皮发麻,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厉害。
“这里是李家的府邸,”李景隆终于缓缓开口,接着从书案后站起身。
玄色披风的下摆扫过书案一角堆叠的书籍,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他的目光落在李增枝和李芳英身上,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戏谑,像是在看两个跳梁小丑,“我凭什么不能回来?”
“你...”李增枝被噎得一窒,眼神躲闪着,不敢与李景隆那双深邃冰冷的眸子对视。
他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紧张与慌乱,“你不是已经跟我们兄弟二人划清界限了么?!”
“还回来做什么...”
直到此刻,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撞破了一件天大的事。
一件足以让整个李家万劫不复的事!
他恨不得立刻转身离开,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
可脚步像是被钉在了原地,连动一下都做不到。
“那只是跟你们二人划清界限,”李景隆缓步朝着他们走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青石板上的惊雷,震得李增枝心头狂跳。
他缓缓停在二人面前,冷冷地看着他们,目光里的戏谑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厌恶,“我可从没说过从此脱离李家。”
“李家祠堂还在这里,里面还供奉着李家的列祖列宗。”李景隆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股沉甸甸的威压。
“我世袭曹国公之爵位,如今又被封为安定王,该从这个家里出去的人,应该是你们这两个吃里扒外的废物吧?”
最后那“废物”二字,他咬得极重。
李增枝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他如何能反驳?
他和李芳英,为了在官场上谋得一席之地。
不惜投靠李景隆的死对头,攀上了齐泰这根高枝。
而且他们借着李家的余荫,在外作威作福惯了。
李景隆口中提到的李家祠堂,他们已经很久没进去过,因为他们无颜面对李家的列祖列宗和父亲的在天之灵。
而在李景隆的眼里,面前的二人早就不是什么兄弟,而是两个忘恩负义的蛀虫。
若不是顾及着年迈的李母,李景隆恐怕早就对他们下手了。
面对李景隆的直言不讳的质问,李增枝浑身冰凉,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但却脚下一软,踉跄着撞在身后的门框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既然你已经被封为王爵,那就更该明白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慌乱的李增枝双眼闪烁着,声音里带着几分歇斯底里的责备。
“你现在这是做什么?!他们可都是朝廷命官,难道你想给李家惹来灭顶之灾么?!”
他指着地上的裴亮等人,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眼底满是恐惧。
“灭顶之灾?”李景隆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低低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彻骨的寒意,“就算我闯下天大的祸事,也跟你们无关。”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二人,冰冷得像是淬了毒的刀锋,“在我眼里,你们早就不是我的兄弟,生与死,我都不在乎。”
“那母亲呢?!”一旁的李芳英有些激动,抢在李增枝前面开了口。
“你们早就不配做他的儿子!”李景隆猛地转身,一手指着李芳英,“当初你们决定自立门户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她?!”
“你们暗中拜入齐泰门下的时候,可曾想过她?!”
“只要有我在,她就不会有事!天塌下来我会顶着!”
“至于你们,爱活不活,爱死不死!”
“不过既然你们来了,”李景隆的话音陡然转厉,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那就正好看看,结党营私者的下场!”
说完,他不再看脸色煞白的李增枝和李芳英,转身大步走回书案后落座。
他拿起案上的茶杯,轻轻摩挲着杯壁,目光冷冷地落在依旧被踩在地上的裴亮身上,右手轻轻摆了摆。
这是一个无声的指令。
福生心领神会,松开踩在裴亮背上的脚。
随即一把揪住裴亮的后领,像拎小鸡一样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裴亮踉跄着站稳,还没来得及挣扎,便被福生猛地按跪在地。
膝盖磕在坚硬的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闷响,疼得裴亮浑身抽搐,额头上瞬间冒出冷汗。
紧接着,一阵森冷的寒意从脖颈处传来。
福生早已拔出腰间的佩刀,锋利的刀锋紧贴着裴亮的脖颈。
那冰冷的触感,让裴亮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再有一句废话,”福生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没有一丝温度。
他微微抬手,刀锋又贴近了几分,几乎要割破裴亮颈间的皮肤,“我废你一条膀子!”
冰冷的话音传入耳中,裴亮的身体猛地一僵。
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原本还想嘶吼的话语,被硬生生咽回了肚子里。
他眼珠飞快地转着,目光在李景隆、福生,以及缩在一旁的秦平三人身上来回扫视,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他知道,福生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
这个李景隆身边的护卫,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
可不会跟他讲什么朝廷律法。
一旁的秦平、顾远洲、卢勉三人,早已吓得满头大汗。
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浸湿了他们的衣衫。
秦平握笔的手抖得越发厉害,连写出的字都扭曲得不成样子。
他低垂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自己的动静惹来李景隆的注意。
书房里再次陷入死寂。
只剩下顾远洲与卢勉冲着身旁代笔的暗卫小声低语的聒噪,以及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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