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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地下室

    引擎的低吼撕裂了午后的宁静,一辆线条流畅的跑车停在“一九五八”号别墅前。

    车门开启,馥郁的香气瞬间弥散,混合着昂贵皮革的味道和驾驶座上那位风姿绰约少妇身上传来的、令人心旌摇曳的馨香。

    墨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莫名的翻涌。某种东西在飞散,又有什么沉沉坠下,灵魂仿佛经历了一场无声的蜕变。他强迫自己将目光投向这座依偎在两峰怀抱中的宏伟别墅,试图以风水师的视角审视它。

    “到了。”少妇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磁性,打断了他对风水杀局的推演。

    就在他试图将思绪沉入那八卦图背后的神秘空间时,别墅厚重的雕花大门无声滑开。两个身影如同鬼魅般闪了出来。

    一胖一瘦,一高一矮。胖的那个满面红光,像抹了过量的胭脂;瘦的那个脸色惨白,如同刚从冰窖里捞出。她们步履匆匆,动作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宛如乾卦与坤卦在交替流转。两人径直走到跑车窗前,浑浊的眼睛扫过墨掉的脸,没有问候,没有询问,连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欠奉,随即如同被地面吞噬的影子,倏地转身,没入别墅深邃的门厅。

    少妇转动方向盘,跑车无声地滑向侧面的车库入口。出乎掉意料,地下室并非想象中的阴暗潮湿。地面深邃的瓦蓝,光洁如镜,倒映着头顶柔和的光源,竟泛出粼粼波光,仿佛置身于幽深的海底。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冰冷的洁净气息。

    穿过一条短促却异常安静的通道,眼前豁然开朗。一间空旷的房间,四壁雪白,纤尘不染,顶上的圆形大灯散发着明亮却不刺眼的光芒,一台老式的吊扇在灯下无声地旋转,搅动着凝滞的空气。温暖,洁净,却带着一种不近人情的疏离感,恍若精心布置的囚笼,而非仙境。

    墨掉和少妇前脚刚踏入这空旷之地,后脚便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那两个婆子,如同附骨之疽,再次出现。她们怀里抱着崭新的被褥、垫子和枕头,行动间没有丝毫声响。

    “给你的。”瘦婆子声音干涩,将东西往地上一放,眼睛却盯着空无一物的走廊深处。胖婆子紧随其后,放下另一堆东西,同样沉默。

    这并非施舍,而是早有准备。墨掉在别墅区外围逡巡时,早已听闻过一九五八号别墅的种种离奇传闻。此刻,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眼前的三人:少妇眉宇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两个婆子面相更是不善,印堂晦暗,眼神深处积压着浓得化不开的忧愁和……恐惧。这地方,绝非表面这般光鲜。风月场?赌徒窝?还是更不堪的去处?她们似乎惹上了大麻烦。

    三位妇人的目光短暂地在墨掉脸上交汇了一瞬,一丝难以言喻的光芒——并非善意,更像是某种“合适”的确认——在她们眼中闪过。随即,三人默契地移开视线,仿佛完成了一次无声的评估。

    少妇似乎完成了任务,朝两个婆子微微颔首,转身离去,高跟鞋敲击瓦蓝地面的声音清脆又突兀,很快消失在通道尽头。

    留下墨掉独自面对两个沉默的婆子。她们上了年纪,本该是颐养天年的时候,此刻却像两尊石像伫立在房间边缘,浑浊的眼眸盛满了无法言说的哀愁与疲惫,仿佛是被无形的枷锁禁锢于此的苦力。她们对地下环境显得极不适应,目光频频投向那扇紧闭的门,那份深入骨髓的沉默,让墨掉也感到了强烈的拘束和寒意。

    她们不问他的姓名,不关心他的来处,只是沉默地站着,眼神空洞地望着走道,似乎在等待什么。或者说,在等待某个时刻的到来。她们不担心他逃跑,也不怕他心怀不轨——那漠然的态度分明在宣告:只要踏入了这方寸之地,一切便由不得他了。这种视他人如无物的掌控感,比任何威胁都更让人心底发毛。

    墨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再次仔细审视这个房间。长不过六米,宽不过四米,高三米左右,白墙森然,竹木地板光滑冰冷,除了头顶那盏孤灯和旋转的吊扇,唯一的出口就是进来的那扇厚重的金属门。他走过去推了推,纹丝不动。严丝合缝,别说人,恐怕连只蚊子都飞不出去。这根本就是一个精心伪装过的囚室!

    纷乱的念头和巨大的疑问如同潮水般涌来,冲击着他的理智。奇怪的是,极度的紧张竟让他暂时忘却了腹中的饥饿,仿佛灵魂已经脱离了躯壳,被投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异度空间。

    两个婆子开始动作,沉默地在地上铺设垫子、摊开被褥、摆好枕头。很快,一个看起来颇为舒适的地铺出现在房间中央。

    墨砚清本无杂念,但婆子们诡异的沉默和这地下囚笼的氛围,让他心头莫名地掠过一丝极其不祥的预感。这地铺……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请君入瓮”的阴谋气息,甚至隐隐指向“席地而奸”这种令人作呕的联想。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他不动声色地退到门边,背靠着冰冷的金属门板,身体微微紧绷,做好了随时应对突发状况的准备。目光如鹰隼般紧锁在两个婆子身上,试图从她们细微的动作和表情中,寻找到蛛丝马迹的答案,同时也防备着可能的突然发难。

    人在陌生且充满敌意的环境中,思维难免钻入牛角尖。墨掉此刻感觉自己就像钻进了一个由自己恐惧编织而成的小黑屋,视野变得狭窄,心底一片晦暗!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无话可说,只能任由纷乱的思绪在脑海中翻腾。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几乎要将人压垮时,那个一直低着头的胖婆子,毫无预兆地抬起了脸,声音平板无波,却像一块石头砸进死水:

    “小伙子,今晚,你睡这儿!”

    瘦婆子紧接着开口,声音又尖又细,像用指甲刮擦玻璃:“只要你……嗯,‘顶得住’,身子骨没问题,明儿就让你搬到楼上享福去。”

    “顶得住”?“身子骨没问题”?墨掉的心猛地一沉。这话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他的神经。什么意思?住个地下室还要“顶得住”?身体会“吃不消”?“顶不住”又会怎样?难道这看似洁净的地下室,藏着比苦役还要可怕的折磨?

    他强压下翻涌的惊惧,鼓起勇气往前迈了一小步,声音尽量平稳:“大娘,‘顶不住’、‘吃不消’……这话从何说起?是……是什么活儿太重?”

    胖婆子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儿?不用你干活,一分力气也不费你的。”

    “那什么事能让人‘顶不住’、‘吃不消’?”墨掉追问,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两个婆子对视一眼,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各自缓缓摇头。胖婆子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身子骨壮实的小伙子,我们见得多了。”

    瘦婆子阴恻恻地补充:“一样!甭管多壮实,该顶不住的,照样顶不住!该吃不消的,照样吃不消!”

    “到底是什么原因?!”墨掉的声音不由得提高了几分,在这空旷的房间里激起微弱的回音。

    “过了今晚,”胖婆子抬起眼皮,直勾勾地盯着他,那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你自然就知道了。”

    一股寒意瞬间席卷全身!墨掉感到头皮发麻:“总不能……总不能让我死得不明不白吧!”

    “死?”瘦婆子哼了一声,“想死也没那么容易。只要你乖乖待在这屋里,一步也别出去,就出不了大事。”

    墨掉的目光再次掠过这间密封的“白盒子”。那扇门,是唯一的出口,也是唯一的屏障。“没别的地方可去了吗?”他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

    “还想上别处?”胖婆子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老老实实待着吧!这就是你的‘福地’!”

    “只要不出这屋……就没事?”墨掉确认道,手指下意识地抠紧了冰冷的门框。

    “对!”两个婆子异口同声。

    “明早你若还好好的,”瘦婆子接过话,语气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诱惑,“我们就‘养’你。”

    “‘养’?”墨掉皱紧眉头,这个词在此时此地出现,充满了违和与危险的气息。

    胖婆子不耐烦地挥挥手:“管吃管住,还发工钱!够清楚了吧?”

    “要我做什么事?”墨掉警惕地问。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尤其是在这种鬼地方。

    “不用!”胖婆子斩钉截铁,“一根手指头都不用你动。”

    “那这‘养’……图什么?”墨掉心中的疑云越来越重。

    “甭问东问西!”瘦婆子厉声打断,眼神变得锐利,“过了今晚,什么都清楚了!现在问,没用!”

    “不!”墨掉猛地摇头,一种本能的抗拒让他脱口而出,“我不吃软饭!”

    “吃软饭?”胖婆子嗤笑一声,上下打量着他,那目光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耐用度,“吃软饭也得有本钱!得身板够硬实!你?有什么?”

    我在农村种田挑担,一身力气还是有的!墨砚清心中念头急转,嘴上立刻道:“我有的是力气!”

    “噗嗤……”两个一直绷着脸的婆子,竟同时发出一声怪异的嗤笑,随即像是再也忍不住,坐在地铺边缘笑得前仰后合,干瘪的身体抖动着,笑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和诡异。

    瘦婆子一边抹着笑出来的眼泪(或许是别的什么),一边喘着气说:“傻小子!你那把子力气?在这儿……屁用不顶!”

    胖婆子止住笑,脸上恢复成那种刻板的冷漠,总结般地说道:“说一千道一万,就看今晚了!”

    瘦婆子立刻接腔:“没错!今晚能顶过去,明儿就搬楼上住。好日子在后头呢。”

    墨掉捕捉到她们话语中反复强调的“住”字,心中一动:“那为什么今晚非要住这地下室?”

    胖婆子斜睨着他,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嘲讽:“地下室都‘住’不起,你还想住楼上?”

    墨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别慌!他定了定神,决定换个思路,用点玄学的由头来套话。他脸上挤出几分故作高深又带着试探的表情,压低了声音,仿佛怕惊动什么:

    “莫非……楼上闹鬼?”

    话音落下的瞬间,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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