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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章穆构陷改战报

    辰时的海雾还没散尽,金口滩已经挤满了人。咸腥的海风裹挟着潮声,掠过黑压压的人头,撞击在临时垒起的高台上,发出沉闷的回响。姚则远的官袍下摆被风扯得笔直,衣料上还沾着昨夜试炮时溅上的铁屑,在晨光里泛着冷光。他缓步登上高台,目光掠过台下一张张粗粝的脸庞——有渔民皲裂的掌心,有妇人攥得发白的衣角,还有孩童懵懂好奇的眼睛。更远处,灰蓝色的海面上,三艘蓝夷商船如蛰伏的秃鹫般泊着,桅杆上的旗帜在雾中若隐若现,弥漫着一股不祥的压迫感。

    “父老乡亲。”姚则远开口,声量不高,却稳稳压住了潮声与人群的窃窃私语。

    喧闹的人群霎时静了下来,千万道目光齐刷刷聚焦在他身上,如无数根无形的丝线,紧紧缠绕着这方高台。

    他侧身,指向滩涂西侧。那里堆着小山般的墨绿色烟石,用油布松松遮盖着,即便隔着数丈远,那股甜腻中带着腐臭的气味仍顽强地钻入每个人的鼻腔。“那就是烟石。”姚则远的声音陡然拔高,像一柄锋利的刀劈开潮湿的空气,“它吸干了你们的血汗钱,碾碎了你们的脊梁骨!王老五家的渔船、李寡妇家的三亩薄田、张家三个能扛百斤的好儿郎,全填进了这口不见底的毒坑!”

    人群里突然响起压抑的啜泣。一位头发花白的老汉猛捶胸口,喉间发出嗬嗬怪响,浑浊的泪顺着皱纹滑落,砸在沙地上,瞬间洇湿一片。

    姚则远踏前一步,官靴重重碾碎了脚边一只空蚌壳,碎裂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朝廷派姚某来,就为了一件事:斩断这毒根!”他振臂高呼,玄色官袍在风里猎猎作响,“今日当众销了这批毒物,明日还要销更多!有一箱销一箱,有一船销一船,直到大炎海疆再也见不到半点毒尘,直到天下百姓再也不受这烟石之害!”

    欢呼声如浪涛般骤然炸响,拍击着滩涂,震得高台木板微微颤动。人群激动地向前涌动,却被持棍义士拦回警戒线后,只能踮脚伸颈,盼着亲眼看见那害人的烟石化为乌有。

    江枫站在石灰堆旁,左手始终按在短剑柄上。海风刮过他眉骨的旧疤,带来人群的汗味、烟石的恶臭,还有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火油味。他常年刀口舔血,对这种危险气息极为敏感,眼皮猛地一抬,锐利的目光如利刃般刺入东南角攒动的人堆。

    那里有两个穿粗布短打的汉子,正逆着人潮往前挤。他们脚步沉而急,腰间鼓鼓囊囊的,不像是来围观销石的百姓,反倒像揣着什么要紧东西,急于靠近核心区域。江枫手指无意识摩挲剑柄,指腹触着冰冷金属纹理,全身肌肉紧绷,如一张蓄势待发的弓。

    “动手!”姚则远在高台上一声喝令,声音穿透喧嚣。

    早已待命的民夫们即刻抡起铁锹,齐刷刷劈开盖着烟石的油布。墨绿色的烟石块暴露在天光下,那令人作呕的气味愈发浓烈。民夫们毫不迟疑,将烟石块一锹锹铲进提前挖好的盐水坑,紧接着,成筐的石灰倾泻而下。坑中顿时翻涌起灰绿色的泡沫,刺鼻的白烟腾地升起,裹着甜腥恶臭弥散开来,呛得不少人下意识地捂住口鼻,却没人愿意后退半步。

    欢呼声更烈了。有人跪地磕头,额头撞在沙地上砰砰作响;有人将年幼的孩儿举过头顶,让他们看清这解恨的一幕;还有些妇人掏出帕子,一边擦眼泪,一边对着盐水坑咒骂,骂那些贩卖烟石的奸商,骂那些包庇走私的贪官。

    江枫始终未看那沸腾坑洞,目光紧紧锁住那两个逆流而上的汉子。他们已经挤到石灰堆五步外,右手同时探向腰间,动作隐蔽却迅捷。江枫心中警铃大作,这是要动手的信号!

    “拿下!”江枫低喝一声,身影如离弦之箭般射了出去。

    他身后的两名义士也如猎豹般扑出,动作干净利落。左边那名汉子刚摸出火折子,手腕就被铁钳般的手死死扣住,只听咔嚓一声脆响,腕骨断裂的剧痛让他惨叫出声,火折子掉在地上,滚了一身石灰。右边那名汉子见状,猛地抓起地上的沙土就要往盐水坑和石灰堆方向抛撒,却被江枫一脚精准踹中膝窝,膝盖一软,脸重重砸进滚烫的沙地,满嘴都是沙砾,再也发不出声音。

    火折子和一小卷浸过火油的油布落在石灰粉上,滚了几圈,沾了满身白灰,终究没能点燃。这短暂的骚动很快被人群的欢呼声淹没,大多数百姓只顾着关注盐水坑里烟石消融的景象,根本没注意到这惊心动魄的插曲。

    东南侧人群外围,一个戴瓜皮帽的“商人”悄悄收回了藏在袖中的望远镜。他压低帽檐,遮住眼底那抹阴鸷,飞快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小巧的账本和炭笔,在纸上疾书:“巳时二刻,烟石尽销。守兵二百,义士三十,滩口无舰驻守,防备薄弱。”

    写完,他迅速合上账本,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然后趁着人群涌动的间隙,悄然后退,鞋底碾过一只被踩烂的死蟹,发出细碎的爆裂声,混在潮声里,无人察觉。他一路退到滩涂边缘,翻身上了一辆不起眼的骡车,车夫早已等候多时,见他上来,二话不说,挥鞭赶着骡车,顺着偏僻的小路快速离去,很快消失在雾色笼罩的街巷深处。

    高台上的姚则远俯瞰着沸腾的盐水坑,白烟扭曲升腾,在晨光中恍惚间化作蓝夷炮舰的蒸汽烟柱。他指节不自觉地绷紧,死死扣住冰凉的高台木栏,指腹被粗糙木纹硌得生疼。他心里清楚,销石只是第一步,那些藏在暗处的黑手、停泊在海上的蓝夷舰队,绝不会善罢甘休。

    最后一块烟石在泡沫中彻底溶解,盐水坑渐渐恢复平静,只冒着淡淡的白烟,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姚则远深吸一口灼热刺喉的空气,再次转向欢腾的人群。“明州今日清了毒疮!”声浪渐渐平息,千万张面孔再次仰望着他,目光中满是敬畏与期盼,“但毒瘤未除根!水师官兵、抗烟义士须得睁大眼、攥紧刀,防着毒蛇反咬!朝廷禁烟的决心不变,姚某护境安民的心意也不变,只要有我在,就绝不让烟石再踏入明州半步!”

    他的目光如无形箭矢,锐利地射向东侧警戒线。李参将正按刀巡防,后颈的汗毛陡然倒竖,仿佛被猛兽盯上一般。他强作镇定,故意低头,佯装清点亲兵布防方位,避开姚则远的视线,心里却翻江倒海——方才那两个纵火的汉子,正是他按章穆的吩咐,暗中安排的人手,没想到竟被江枫如此轻易地识破拿下,这下麻烦大了。

    江枫拎起缴获的火折子和油布,凑近鼻尖一嗅,果然是掺了硫磺的蓝夷货。他抬眼望向高台上的姚则远,微微颔首,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示意事情已妥善解决,且已寻得线索。

    姚则远会意,目光重新投向海面。蓝夷商船的桅杆之上,一面猩红小旗缓缓升至顶端,于雾中显得格外刺目,此乃挑衅之信号,亦是警告之象征。他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传令下去。”姚则远的声音低沉下去,穿透喧闹,清晰地传入身旁亲兵队长的耳中,“所有亲兵队甲不离身,弓不上弦,保持戒备,密切监视海面动静和城内街巷。义士们分批次撤离,沿途排查可疑人员,防止有人趁机作乱。”

    “是!”亲兵队长高声应诺,立刻转身下去传令。

    人群渐散,百姓们脸上皆洋溢着释然的笑容,彼此交谈着、欢笑着,谈论着往后再无烟石毒害的日子。姚则远站在高台上,看着这一幕,紧绷的嘴角终于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但这笑意很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凝重。他知道,章穆和蓝夷绝不会就此罢休,接下来的较量,只会更加凶险。

    李参将按刀跟在姚则远身后,一路沉默不语,心里却在盘算着如何向章穆交代。他悄然落后半步,趁着人群骚动,从怀中摸出一张折叠的纸条,疾速写下“行动失败,姚则远戒备森严,需另寻时机”,随即塞入一个心腹亲兵的手中,压低嗓音吩咐:“即刻送往京城章相府,务必亲手交予章相,不得有误!”

    那亲兵心领神会,趁着撤离的混乱,悄然离队,朝着驿馆方向疾奔,准备换乘快马,连夜赶赴京城。

    姚则远看似浑然未觉,实则早已洞悉一切。他神色自若地继续前行,心中暗自冷笑。章穆啊章穆,你以为这点雕虫小技便能得逞?这场禁烟之战,不仅要铲除烟石之害,更要揪出这些藏于朝廷内部的蛀虫,扫清一切障碍,还大炎一片海晏河清。

    雾霭渐渐消散,阳光穿透云层,洒落在金口滩上,将满地狼藉映照得纤毫毕现。姚则远深吸一口气,空气中仍残留着烟石消融后的刺鼻气息,但更多的是清新的海风。他转过身,凝视着明州城的方向,眼神坚毅。前路虽险,但他无所畏惧,只要民心所向、正义所在,便没有跨不过的难关。

    “江枫,”姚则远唤道,“带几个人,顺着那辆骡车离去的方向追查,务必找到那个戴瓜皮帽的探子,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另外,审一审那两个被擒的汉子,问清是谁指使他们来的,背后还有多少同党。”

    “明白!”江枫抱拳应诺,眼神如利刃般锐利,“大人放心,我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姚则远点点头,又看向身边的亲兵队长:“你带人加强城防和码头戒备,密切关注海上蓝夷商船的动向,一旦有任何异动,立刻禀报。”

    “属下遵命!”

    安排妥当,姚则远迈步走下高台,朝着驿馆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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