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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昏迷的折纸、手链残骸与香蕉皮隐喻

    梧桐苑小区,七栋302室。

    这是那种建于上世纪九十年代的老式居民楼,墙壁斑驳,楼道昏暗,但收拾得很干净。三楼的门上贴着一个褪了色的“福”字,门把手上挂着一个小小的、编织的中国结。

    林平凡在门口站了十秒,才按下门铃。

    门几乎立刻开了。开门的不是陈建国,而是一个五十多岁的阿姨,穿着朴素的居家服,围着围裙,手里还拿着锅铲。她看到林平凡,愣了一下,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赶紧侧身。

    “是林先生吧?陈叔交代过了,快请进。”

    林平凡点点头,走进门。

    屋子不大,两室一厅,装修简单但温馨。客厅的墙壁上挂满了照片,大多是苏小糖从小到大的样子:扎着羊角辫的幼儿园时期,戴着红领巾的小学时期,穿着校服的中学时期,还有几张大学时的照片,浅棕色的短发,笑容腼腆。

    照片里的苏小糖,眼睛总是很亮,像是藏着星星。

    但现在...

    阿姨带着林平凡走到一扇紧闭的房门前,轻轻推开。

    “小糖在里面。从昨天回来就一直睡,叫不醒。医生来看过,说身体指标都正常,就是...醒不过来。”

    她的声音有点哽咽,但忍住了。

    “陈叔去买药了,一会儿就回来。您先看看她,我厨房还炖着汤...”

    她转身离开,脚步声很轻。

    林平凡站在门口,看着房间里。

    这是苏小糖的卧室。

    不大,但很整齐。一张单人床,铺着浅蓝色的床单。一个书桌,上面摆着几本心理学和艺术类的书,还有一个笔筒,里面插着各种颜色的笔。一个书架,上面除了书,还放着很多手工折纸:千纸鹤、星星、小船、青蛙...大大小小,五颜六色,在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夕阳余晖中,泛着温暖的光。

    而苏小糖,就躺在床上。

    她穿着浅色的睡衣,盖着薄被,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浅棕色的短发散在枕头上,有些凌乱。她的呼吸很平稳,胸口规律地起伏,像是在做一个漫长的、安静的梦。

    但林平凡能“感觉”到,不对。

    不是用感知,是用“锚定之戒”传来的、极其微弱的共鸣。

    苏小糖的“存在”,此刻处于一种极其不稳定的状态。不是消散,是“折叠”——像被揉成一团的纸,虽然还存在,但所有的结构、所有的信息、所有的“自我”,都被强行压缩、扭曲、折叠在了一起。

    她的意识,被困在了那个“纸团”的内部。

    无法展开,无法表达,无法醒来。

    “小糖...”林平凡轻声叫她的名字。

    没有反应。

    他走到床边,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看着她。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这么仔细地看着苏小糖。

    平时在事务所,她总是低着头,或者躲在电脑屏幕后面,用眼镜、用折纸、用各种小动作,把自己藏在“普通实习生”的外壳里。只有偶尔,当她看见特别的颜色,或者专注地梳理那些复杂信息时,那双浅褐色的眼睛里,才会闪烁出某种不一样的光芒。

    但现在,那双眼睛闭着。

    光芒,也熄灭了。

    林平凡伸出手,想碰碰她的额头,但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他怕。

    怕碰了,她会碎。

    怕碰了,那最后一点微弱的“存在”,也会消散。

    他收回手,看向房间里的其他地方。

    然后,他注意到了书桌的角落。

    那里,放着一本摊开的素描本,旁边散落着几张折纸。素描本上,用彩色笔画着一幅画:

    一片深紫色的、旋转的雾气,雾气中,有无数张模糊的脸在呐喊。而在雾气的中心,有一个小小的、银色的人影,人影周围延伸出无数发光的丝线,像是在努力固定着什么。

    画的角落,有一行小字:

    “老板在虚无中固定空间的样子。银色,很亮,很温暖。——苏小糖,X月X日”

    日期,是三天前。

    是她从胡同回来,从虚无中回来后画的。

    林平凡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

    他继续翻动素描本。

    前面的画,大多是些日常的场景:事务所的窗台,楼下便利店的货架,路边晒太阳的猫,甚至还有林平凡趴在桌上睡觉的背影。每幅画旁边,都标注着颜色和简短的描述:

    “老板睡觉时周围的颜色是淡灰色,像下雨前的云。他可能梦到了不好的事情。”

    “便利店的冰柜散发着蓝色的光,很冷。但冰淇淋是粉红色的,很甜。”

    “猫的情绪颜色是慵懒的橙色,它很满足。”

    “今天的天空是水洗过的蓝色,老板看了一眼,说‘麻烦’,但嘴角是向上的。他今天心情应该不错。”

    翻到更前面,甚至还有她第一次来事务所面试时的记忆:

    “这个办公室的颜色很杂,有焦虑的黄色(我的),有慵懒的灰色(老板的),有陈旧的褐色(家具的),还有一丝很淡很淡的银色,从老板身上飘出来,像是...可能性?不确定,再观察。”

    “老板问我‘能看见颜色吗’,我撒谎了,说不能。他好像看出来了,但没有追问。他身上的银色,在我说谎时,波动了一下,像水面起了涟漪。”

    “我通过了面试。月薪三千五。老板说‘试用期一个月,表现好再涨’。他说话时,周围的灰色里,渗出了一点点很淡的金色,像晨曦。他可能...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懒。”

    林平凡一页页翻着,看着那些画,那些文字,那些只有苏小糖能看见的、世界的颜色。

    这是她的视角。

    是她用“颜色视觉”记录下的,他们相遇以来的点点滴滴。

    而每一页,都有他的影子。

    他睡觉的样子,他说“麻烦”的样子,他懒洋洋地安排工作的样子,他在虚无中燃烧自己的样子...

    全部,被这个女孩,用颜色,用画笔,用心,记录了下来。

    翻到最后一页。

    是空白的。

    但在空白页的角落,有一行很小很小的字,像是临时写下的备忘:

    “老板说香蕉皮还在。它可能是锚点。要记住。”

    香蕉皮可能是锚点。

    林平凡盯着这行字,心脏狂跳。

    苏小糖在昏迷前说的“老板,香蕉皮”,不是无意识的呓语,是提示。

    是她用最后的清醒意识,留下的线索。

    香蕉皮...锚点...

    什么意思?

    他猛地站起身,在房间里踱步,脑内的银色丝线开始疯狂计算、推演、分析。

    香蕉皮,那个第一天出现在办公室地板上的、莫名其妙的香蕉皮。

    它不是“概率扭曲”的副产品,也不是单纯的巧合。

    它可能是...一个“锚点”。

    一个“现实”的锚点。

    一个“林平凡存在于此”的证明。

    一个...防止他被“规则”抹除的、最后的保险。

    但这个推论,需要证据。

    他需要看看那根香蕉皮——不,是香蕉皮曾经存在的地方,现在那摊淡黄色的水渍。

    还有,他需要苏小糖的“颜色视觉”,来验证这个推测。

    但苏小糖现在昏迷不醒。

    怎么办?

    林平凡停下脚步,看向床上沉睡的女孩。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一个很冒险,很疯狂,但可能是唯一能唤醒她的决定。

    傍晚六点四十七分,陈建国回来了。

    他提着一大袋中药,看到林平凡在客厅,点点头,把药递给阿姨,然后示意林平凡跟他到阳台。

    阳台很小,摆着几盆绿植。夕阳的余晖把天空染成橙红色,远处的楼宇像剪影。

    陈建国点了根烟,深吸一口,缓缓吐出。

    “看过了?”

    “嗯。”林平凡点头。

    “有什么办法吗?”

    “有一个想法,”林平凡说,“但需要您的同意,还有...需要冒险。”

    “什么想法?”

    “我想用我的能力,进入小糖的意识深处,找到她被困住的‘自我’,把她带出来。”

    陈建国夹着烟的手指,微微一顿。

    “你的能力...是叫‘概率扭曲’吧?我查过一些资料。这种能力,能用在精神层面?”

    “不确定。”林平凡诚实地说,“我以前没试过。但我的能力本质是‘干涉可能性’。小糖的意识现在被困在‘折叠’状态,理论上,我可以干涉这种状态的可能性,让它‘展开’。但这需要我进入她的意识,找到折叠的核心,而且...”

    他顿了顿。

    “而且,我的记忆现在很不稳定。进入她的意识后,我可能会迷失,可能会忘记自己是谁,忘记自己要做什么,甚至...可能被她的意识同化,永远出不来。”

    陈建国沉默了很久。

    烟,在他指间缓缓燃烧,灰白色的烟灰不断掉落。

    “成功率有多少?”他问,声音有点沙哑。

    “不知道。”林平凡摇头,“可能不到10%。但如果不试,她可能永远醒不过来。”

    又是一阵沉默。

    夕阳,又下沉了一分。

    远处,传来归巢鸟群的鸣叫。

    “那就试。”陈建国最终说,掐灭了烟,转过身,看着林平凡,眼神坚定,“总比什么都不做强。需要我做什么?”

    “在我进入后,守在外面。如果我的身体出现异常——比如呼吸停止,或者开始抽搐——立刻叫醒我。用任何方法,泼冷水,打耳光,都行。但记住,只有在我出现明显生理异常时才能这么做,否则可能会让我的意识也迷失在里面。”

    “明白了。”陈建国点头,“还有什么?”

    “还有...”林平凡从口袋里,拿出那截焦黑的手链残骸,“这个,我需要带着。这可能是小糖意识里最后的‘锚点’,能帮我找到她。”

    陈建国看着那截残骸,眼睛微微发红。

    “这是小糖妈妈留给她的。她一直戴着,从不离身。那个姓周的说,是她自己引爆了手链,把精神分给了你...”

    “嗯。”林平凡握紧残骸,粗糙的触感硌着掌心,“她救了我。现在,该我救她了。”

    晚上八点,卧室。

    窗帘拉上了,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床头灯。

    苏小糖依然静静地躺在床上,呼吸平稳,像是在做一个永远不会结束的梦。

    林平凡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把那截手链残骸握在左手手心,右手轻轻放在苏小糖的额头上。

    她的皮肤很凉,像玉。

    陈建国站在门口,表情凝重,手里拿着一杯水,做好了随时泼出去的准备。

    “开始吧。”林平凡说,闭上眼睛。

    银色丝线,从他身上缓缓延伸出来。

    但这次,不是探向虚空,不是干涉现实。

    而是向着苏小糖的额头,向着她的意识深处,缓缓探入。

    瞬间,天旋地转。

    没有颜色。

    没有声音。

    没有形状。

    只有一片绝对的、纯粹的、令人窒息的“无”。

    林平凡感觉自己像一颗被抛进深海的石子,在不断下沉,下沉,下沉。周围是粘稠的黑暗,是沉重的压力,是彻底的虚无。

    他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自己在哪,忘了自己要做什么。

    记忆的碎片,在黑暗中被迅速剥离、消融。

    只剩下一个执念,一个名字,在意识的最深处,像最后一点微弱的火光,在风中飘摇:

    小糖。

    苏小糖。

    找到她。

    带她回家。

    他握紧左手,手心那截焦黑的手链残骸,传来一丝微弱的、几乎感觉不到的暖意。

    像寒冬里的火柴,短暂,但真实。

    他朝着那点暖意的方向,努力“游”去。

    周围的黑暗,开始变化。

    从纯粹的“无”,变成了某种...混沌的、流动的东西。

    像是无数种颜色被强行混合在一起,搅拌,打碎,然后凝固成一种无法形容的、令人作呕的质感。

    林平凡“看见”了颜色。

    但那些颜色,全都错了。

    天空是粘稠的、蠕动的暗红色,像腐烂的内脏。

    大地是崎岖的、尖锐的深紫色,像凝固的血痂。

    空气是浑浊的、散发着恶臭的灰绿色,像化脓的伤口。

    而远处,有什么东西在动。

    无数扭曲的、畸形的影子,在暗红色的天空下爬行、蠕动、翻滚。它们的形状无法描述,因为它们根本就没有固定的形状——像融化的蜡,像沸腾的沥青,像被扯断的肠子,在不断变化、重组、崩溃。

    这里是苏小糖的“噩梦”。

    是她被侵蚀的意识,在她昏迷后,自发形成的、保护性的“隔离区”。

    这里的一切,都是扭曲的,都是错误的,都是危险的。

    因为只有这样,那些试图侵蚀她的、来自“噬界之卵”的残留意识,才会在这里迷失,无法找到她真正的“核心”。

    苏小糖用这种方式,把自己藏了起来。

    但也因此,困住了自己。

    林平凡咬紧牙关(如果在这个意识空间里,他还有牙的话),朝着那点暖意的方向,继续前进。

    脚下的“大地”是软的,像踩在腐烂的尸体上,每一步都陷进去,拔出时会带出粘稠的、发臭的液体。

    周围的影子,注意到了他。

    它们停止了蠕动,转向他。

    成千上万双眼睛(如果那能称为眼睛),在那些扭曲的形体上睁开,全部看向他。

    然后,它们开始靠近。

    不是走,不是爬,是“流淌”过来,像泥石流,像海啸,像一场恶意的、缓慢的、无法逃脱的淹没。

    林平凡想跑,但跑不动。

    想用能力,但银色丝线在这里伸展得极其艰难,像是被粘稠的胶水缠住。

    眼看着那些影子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就在这时,左手手心的那点暖意,突然变得清晰了。

    手链残骸,在发光。

    不是物理的光,是“记忆”的光。

    一幅画面,从残骸中浮现,投射到林平凡的意识:

    ——一个年轻的女人,坐在窗边,手里拿着针线,正在编织一条手链。暗红色的细绳,几颗不起眼的珠子。阳光照在她脸上,很温柔。她哼着歌,调子很轻,很温暖。

    ——然后,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跑过来,扑进女人怀里,仰着头,眼睛亮晶晶的。

    “妈妈,你在做什么?”

    “在做手链呀,给小糖的。”

    “为什么要做手链?”

    “因为小糖能看见颜色,对吗?”女人放下针线,轻轻抚摸小女孩的头发,“那些颜色,有时候会让你害怕,会让你睡不着觉。这个手链,能保护小糖,让你不会那么害怕。”

    “真的吗?”

    “真的。因为这里面,有妈妈的爱。爱的颜色,是最温暖的,能赶走所有的黑暗和寒冷。”

    女人把手链戴在小女孩手腕上,大小刚好。

    “记住,小糖,”女人轻声说,“无论你看见什么可怕的颜色,无论你走到哪里,妈妈的爱都会陪着你,保护你。所以,不要怕。”

    小女孩看着手腕上的手链,笑了,用力点头。

    “嗯!我不怕!”

    画面,在这里定格。

    然后,碎裂,化作无数金色的光点,飘散开来。

    光点触碰到那些靠近的、扭曲的影子,影子发出无声的尖叫,迅速后退、融化、消散。

    爱。

    保护。

    温暖。

    这些概念,在这个被侵蚀的、扭曲的意识空间里,是绝对的“毒药”,是那些恶意残留无法承受的“净化”。

    因为“噬界之卵”的本质,是“吞噬”,是“饥饿”,是“虚无”。

    而“爱”,是“给予”,是“满足”,是“存在”。

    两者,是绝对的对立。

    手链残骸,是苏小糖的母亲留下的、最后的、也是最坚固的“锚点”。

    是她在彻底迷失前,本能地、拼命地抓住的东西。

    而现在,它成了林平凡的路标。

    金色的光点,在他面前铺成一条小路,通向噩梦的深处。

    林平凡沿着小路,快步前进。

    周围的影子,不敢再靠近,只敢在远处蠕动、低语,用充满恶意的眼睛盯着他。

    小路,通向一个地方。

    一个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地方。

    那是一座小小的、纸折的房子。

    用各种颜色的便签纸折成,歪歪扭扭,看起来随时会散架。但它静静地立在一片暗红色的、蠕动的“地面”上,周围有一圈淡淡的、金色的光晕,保护着它不被侵蚀。

    房子里,有光。

    温暖的光,像烛火。

    林平凡走到纸房子前,蹲下身,看向里面。

    房子内部,很小,很简陋,只有一张纸折的小床,一张纸折的小桌子,一把纸折的小椅子。

    椅子上,坐着一个小小的、纸折的苏小糖。

    只有巴掌大,折得很粗糙,但能看出来是她:浅棕色的头发(用棕色的便签纸折的),戴着一副小小的眼镜(用黑色的笔画的),手里还拿着一张小纸片,正在折着什么。

    她在折纸。

    在这个被侵蚀的、扭曲的噩梦里,在这个随时可能崩塌的、脆弱的纸房子里,她还在折纸。

    因为折纸,是她最熟悉、最本能的动作。

    是她用来应对恐惧、焦虑、一切不安的方式。

    是她“自我”的核心,是她“存在”的证明。

    林平凡伸出手,轻轻碰了碰纸房子的墙壁。

    瞬间,纸房子里的“苏小糖”,抬起头,看向他。

    她的眼睛,是空的。

    没有瞳孔,没有神采,只有两个小小的、用黑色笔点出的点。

    “你...是谁?”一个小小的、微弱的声音,从纸人里传来。

    “我是林平凡。”林平凡说,声音尽量放轻,“你的老板。”

    “老板...”纸人重复这个词,歪了歪头,“老板...是什么?”

    “是雇佣你的人。是你工作的地方的负责人。是...”林平凡顿了顿,“是需要你帮忙的人。”

    “帮忙...”纸人低下头,继续折手里的纸片,“我...不会帮忙。我只会折纸。”

    “你会的。”林平凡说,“你能看见颜色。你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你能帮我找到‘香蕉皮’的意义。”

    “香蕉皮...”纸人重复这个词,折纸的动作停了停。

    然后,她抬起头,那双用黑笔点出的眼睛,似乎“看”向了林平凡。

    “香蕉皮...是锚点。”她说,声音依然微弱,但清晰了一点,“是老板的锚点。是老板...还在这里的证明。”

    “为什么?”林平凡追问。

    “因为...”纸人想了想,“因为香蕉皮,是老板用能力创造的‘第一个奇迹’。是老板在‘这里’,在‘这个现实’,用‘概率扭曲’,干涉了‘可能性’,产生的‘结果’。”

    她说话的逻辑有点破碎,但意思很清楚。

    “这个结果,被现实记录了下来。它成了一个‘坐标’,一个‘标记’,一个...证明老板存在的‘证据’。只要香蕉皮还在,老板的‘存在’,就不会被完全抹除。因为它是‘可能性’的产物,是‘规则’承认的‘事实’。”

    她顿了顿,补充道:

    “但香蕉皮消失了。被擦掉了。所以...老板的‘存在’,开始不稳定。开始被‘规则’修正。开始...被遗忘。”

    林平凡的心脏,狂跳。

    他明白了。

    香蕉皮,是他第一次在事务所使用能力时,创造的那个“小概率事件”——让追债大汉踩到香蕉皮滑倒。

    那个香蕉皮,看似是荒诞的、无意义的产物,但实际上,它是他的能力在这个“现实”中留下的、第一个明确的“印记”。

    就像在沙滩上留下的第一个脚印,证明“我来过”。

    而这个“印记”,在某种程度上,锚定了他的“存在”,让世界的“规则”承认他是“合理”的,是“应该存在”的。

    但现在,香蕉皮被苏小糖擦掉了。

    那个“印记”,消失了。

    所以,他的“存在”开始变得不稳定,开始被规则修正,开始被遗忘。

    而苏小糖,在昏迷前的最后时刻,意识到了这一点。

    所以她说:“老板,香蕉皮...”

    是在提醒他。

    香蕉皮是关键。

    是他的“锚点”。

    他需要一个新的锚点。

    一个更坚固、更明确、更能证明他“存在”的锚点。

    而这个锚点,可能就在...

    林平凡看向纸房子里的苏小糖。

    看向她手里,那个折到一半的纸片。

    “你在折什么?”他问。

    纸人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纸片。

    “折...老板。”她说。

    然后,她展开了手里的纸。

    那是一张用银色便签纸(从哪来的?)折出的、小小的、粗糙的人形。

    虽然折得很简单,但能看出来,是林平凡的轮廓。

    纸人把银色的人形,放在纸房子的小桌子上,和那些她折的其他东西——千纸鹤、星星、小船——放在一起。

    然后,她抬头,看向林平凡。

    那双用黑笔点出的眼睛,此刻似乎有了一点点微弱的、银色的光泽。

    “老板...回来了。”她轻声说。

    “嗯。”林平凡点头,“回来带你回家。”

    “家...”纸人重复这个词,然后,她摇了摇头。

    “我回不去了。我的‘颜色’...被污染了。我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那些深紫色...那些黑色...它们在我眼睛里,在我脑子里,在我心里...我擦不掉。”

    她的声音,开始颤抖。

    “我害怕。怕再睁开眼睛,看见的还是那些颜色。怕再做梦,梦见的还是那些东西。怕...怕我再也看不见‘正常’的颜色,再也感觉不到‘正常’的世界...”

    她抱住自己,小小的纸身体在颤抖。

    “所以...让我留在这里吧。这里虽然可怕,但至少...是我自己选的。至少...我知道这是噩梦。而外面的世界...我不知道那是真实,还是另一个噩梦...”

    林平凡看着她,看着这个被困在自己噩梦里的、小小的纸折女孩。

    然后,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那个银色的、纸折的“自己”。

    瞬间,一股暖流,从指尖传来。

    不是物理的温暖,是“存在”的共鸣。

    银色人形,发出微弱的光。

    那光芒,穿过纸房子的墙壁,照在苏小糖的纸人身上。

    纸人停止了颤抖。

    她抬起头,看向那个银色人形,看向那光芒。

    “这是...”她喃喃道。

    “这是我的‘颜色’。”林平凡说,“或者说,是我的‘可能性’的颜色。是银色,是无数条丝线,是无数个分支,是无数种未来。”

    他顿了顿。

    “而你的颜色,是能看见这些颜色,是能理解这些颜色,是能...让这些颜色,变得有意义。”

    他看着苏小糖,声音很轻,但很坚定。

    “你说你的颜色被污染了。那我们就去洗干净。你说你害怕再看见那些东西。那我就陪着你,一起看。你说你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真实还是噩梦...”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

    “那就抓住我的手,我们一起出去,一起确认。如果是噩梦,我们就一起醒。如果是真实...”

    他笑了,一个很淡的,但很真实的微笑。

    “我们就一起,好好活下去。”

    纸人看着他,看着他的眼睛,看着他的手。

    然后,她慢慢地,慢慢地,伸出了小小的纸手。

    搭在了林平凡的手指上。

    瞬间,金色的光芒,从手链残骸中爆发。

    银色的光芒,从林平凡的指尖涌出。

    两股光芒交汇,融合,化作一道温暖的光柱,冲天而起,刺破了这片暗红色的、扭曲的天空。

    纸房子,开始崩塌、消散。

    周围的噩梦景象,开始褪色、融化。

    那些扭曲的影子,发出最后的、无声的尖叫,彻底消失。

    光芒中,林平凡看见,那个小小的纸人苏小糖,在慢慢变大,慢慢变得真实,慢慢恢复成那个熟悉的、浅棕色短发、戴着眼镜的、二十岁的女孩。

    而他自己,也在从这片意识空间中抽离。

    记忆,在回归。

    疼痛,在消退。

    “存在”,在重新变得稳固。

    最后的瞬间,他看见,苏小糖睁开了眼睛。

    那双浅褐色的瞳孔里,不再空洞,不再茫然。

    而是映着他,映着银色的光芒,映着金色的温暖。

    还有一丝,清晰的、真实的、属于苏小糖的,光芒。

    然后,一切归于黑暗。

    现实。

    卧室。

    林平凡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喘气,冷汗浸透了后背。

    他依然坐在椅子上,右手还放在苏小糖的额头上,左手还攥着那截手链残骸。

    残骸,不再焦黑。

    而是恢复了暗红色的光泽,虽然珠子已经碎裂,但绳子上,隐隐有金色的纹路在流动,像活了过来。

    而床上,苏小糖的睫毛,轻轻颤抖了一下。

    然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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