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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香蕉皮、概率与追债大汉

    上午十点十七分,阳光正好。

    林平凡推开“不正经事务所”玻璃门的瞬间,就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

    不是指他租下这栋老旧写字楼三层角落那个月租金只要两千八、还带一面漏风窗户的办公室这件事——那当然也是个错误,但比起眼前的景象,那个错误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五个穿着黑色紧身T恤、手臂纹着意义不明图案的彪形大汉,正围在他那二手办公桌前吃煎饼果子。

    是的,吃煎饼果子。

    葱花的香味、甜面酱的气息、薄脆被咬碎的咔哧声,在这个不到三十平方米的空间里弥漫、飘荡、回荡。

    坐在办公桌后的苏小糖——他那昨天才招来的实习生——正缩在电脑屏幕后面,浅棕色短发下的眼睛瞪得溜圆,像只误入狼群的小兔子。她手里攥着一张折纸,折到一半的千纸鹤翅膀在微微发抖。

    “林、林老板...”她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你就是林平凡?”为首的大汉抹了把嘴,甜面酱在嘴角划出一道褐色痕迹。他站起来,一米九的身高几乎顶到天花板垂下的节能灯管。

    林平凡在门口停了零点三秒。

    他脑内的可能性分支开始展开——这是他的能力发动时的特有感知。不是视觉,不是听觉,是一种更接近“直觉的视觉化”的体验:

    分支A:转身逃跑。成功率87%,但明天会被在楼梯口堵住,且失去办公室押金三千元。

    分支B:试图讲理。成功率12%,对方看起来不像是热衷逻辑思辨的类型。

    分支C:使用能力。成功率...99.7%,但有0.3%的可能引发连锁反应,包括但不限于天花板掉落、水管爆裂、以及隔壁正在进行的“塔罗牌占卜直播”意外中断导致投诉。

    分支D:...

    “是我。”林平凡选择了分支E——他还没完全想好是什么,但身体已经动了起来。他慢吞吞地走进来,把背包扔在门边的破沙发上,然后走到饮水机旁,接了一杯水。

    全程,五个大汉的目光跟着他移动。

    “你欠王老板的钱,”为首的大汉,胸肌把T恤撑得像是要炸开,“连本带利,十五万八千。今天,现在,立刻。”

    “哦。”林平凡喝了一口水,水温刚好,“可我没钱。”

    空气凝固了零点五秒。

    苏小糖又往屏幕后面缩了缩。

    大汉笑了,是那种“今天可以合法活动筋骨了”的笑容。他向前走了一步,地板发出轻微的**。

    “那我们就要采取一点——”大汉的话没说完。

    因为他踩到了一个香蕉皮。

    准确说,是踩到了不知何时、从何而来、为什么会出现在办公室正中央地板上的香蕉皮。

    事情发生得如此自然,如此顺理成章,以至于在场所有人都花了一秒钟才理解发生了什么:大汉的右脚向前踏出,精准地落在黄色弧形的果皮上,鞋底与果皮的光滑面接触,摩擦力瞬间归零,那只脚向前滑去,身体的重心随之偏移,整个人以一种滑稽又标准的姿态向后倒去——

    “砰!”

    后背着地,声音厚实。

    其余四个大汉愣住,煎饼果子悬在半空。

    林平凡又喝了口水,看向天花板角落那点霉斑,仿佛在研究某种深奥的艺术。

    “大、大哥?”离得最近的小弟反应过来,弯腰去扶。

    “我——”地上的大汉刚吐出半个字,脸色突然变了。

    因为他看到那个香蕉皮。

    那不是一个完整的、新鲜的香蕉皮。它是一个香蕉皮,是的,但它是被精心剥开、分成三瓣、整齐地摊开在地板上的香蕉皮。像某种仪式用品,或者行为艺术。

    而且办公室里没人吃过香蕉。

    苏小糖没吃,她早餐是三明治。林平凡没吃,他早上喝了杯豆浆就出门。五个大汉...他们吃的是煎饼果子。

    香蕉皮是凭空出现的。

    “你...”大汉被扶起来,眼睛盯着林平凡,“你搞的鬼?”

    “什么?”林平凡放下水杯,表情无辜得像刚出生的羔羊,“搞什么鬼?香蕉皮?也许是昨天哪个委托人落下的。你知道的,我们事务所接的委托都很...杂。”

    他在撒谎,而且毫不掩饰。

    大汉的脸涨成猪肝色。这不是疼,是羞辱。他混迹催债行业五年,经历过被菜刀追砍、被老太太用拐杖打、甚至被欠债人养的鹦鹉辱骂祖宗十八代,但从未,从未,被一个香蕉皮放倒。

    而且这个香蕉皮出现得如此诡异。

    “给我——”他咬着牙,挥手。

    四个小弟放下煎饼果子,围了上来。

    林平凡叹了口气,是真的叹气,那种“为什么总要这样”的、带着浓浓倦意的叹息。他看了眼苏小糖,那姑娘已经快和椅子融为一体了。

    然后,他轻轻打了个响指。

    第一个小弟踩到了自己刚扔的煎饼果子包装袋,滑倒,手肘撞到桌角,疼得直抽气。

    第二个小弟想绕过同伴,左脚鞋带突然断裂,右脚绊到左脚,扑倒在地。

    第三个比较聪明,他停下,警惕地环顾四周,然后头顶的日光灯管毫无征兆地闪烁两下,“啪”一声熄灭——只是他头顶那根。他吓了一跳,向后退,正好撞到第四个。

    第四个本来已经冲到林平凡面前,拳头挥到一半,被同伴一撞,整个人失去平衡,手肘扫过办公桌——

    “哗啦!”

    苏小糖的马克杯,那个画着卡通猫的、她今早才从家里带来的、装满热水的马克杯,被扫落桌面,在空中划出弧线。

    水泼出来,滚烫。

    眼看就要浇在苏小糖头上。

    时间仿佛变慢。

    林平凡看见水珠在空中散开,看见苏小糖因惊吓而睁大的眼睛,看见那些水珠的轨迹——会落到她头发上,脸上,也许还会烫到脖子。

    可能性分支再次展开。

    A:冲过去推开她。来得及,但会暴露速度异常,且会撞到桌角,肋骨可能会疼三天。

    B:用能力。但水已经泼出,改变轨迹需要较大干预,代价可能是...嗯,忘记昨天早餐吃的什么。

    C:...

    他选择了D。

    “小心。”他说,声音不大。

    同时,他在脑内轻轻“推”了一下某个可能性。

    那些水珠,在空中,微妙地改变了轨迹。

    不是大幅度转向,是细微的、几乎不可见的偏转,像是被一股微弱的气流吹动。它们避开了苏小糖的头脸,落向她膝盖上摊开的一本——硬壳笔记本。

    “啪嗒。”

    水珠溅在皮质封面上,晕开深色痕迹。

    而那个马克杯,继续下落,杯口朝下,眼看就要在瓷砖地上摔得粉碎——

    它落在了大汉二号刚才扔在地上的、吃了一半的煎饼果子包装袋上。

    软着陆,没碎,只是滚了两圈,停在桌脚。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日光灯管电流的微弱嗡嗡声,和窗外远处马路的车流声。

    苏小糖低头看着膝盖上湿了一片的笔记本,又抬头看向林平凡,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四个小弟互相搀扶着站起来,表情从凶狠变成了茫然,然后变成了某种接近恐惧的东西。

    为首的大汉站在原地,没再动。他看着林平凡,眼神复杂——困惑、警惕、愤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未知事物的本能畏惧。

    “你到底是什么人?”他终于问,声音发干。

    “开事务所的。”林平凡走到办公桌后,从抽屉里拿出一沓文件,推到桌面上,“这是租赁合同,这是营业执照,这是上月水电费账单——哦,这张是昨天收到的社区防诈骗宣传单,抱歉混进去了。”

    他语气平常,像是在介绍“这是茶杯,这是茶叶,这是热水”。

    大汉盯着他看了十秒,又看看地上诡异的香蕉皮,看看那根恰好熄灭的灯管,看看那个奇迹般没碎的马克杯。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外的决定。

    “走。”他转身,推开还在发愣的小弟,朝门口走去。

    “大哥,钱——”

    “走!”

    五个人,来时光明正大,走时近乎狼狈。

    门被关上,脚步声在楼梯间迅速远去。

    办公室里重新安静下来。

    阳光从漏风的窗户照进来,灰尘在光柱中跳舞。

    林平凡长舒一口气,瘫坐在那张嘎吱作响的办公椅上,闭上眼睛。能力使用的后遗症来了——轻微的眩晕,太阳穴发胀,以及...他忘了今天出门前有没有锁门。

    应该是锁了,大概率。

    “老、老板...”苏小糖的声音响起,怯生生的。

    林平凡睁开眼。

    姑娘已经从电脑屏幕后探出头,手里攥着那张没折完的千纸鹤。她的眼睛很大,瞳色是浅褐色的,此刻映着窗外的光,亮晶晶的。

    “你还好吗?”她问,声音很轻。

    “还行。”林平凡揉着太阳穴,“就是有点想涨房租——虽然这地方根本不值现在的价。”

    苏小糖没笑,她低头看着湿了的笔记本,又看看那个幸存的马克杯,再看看地板上的香蕉皮。

    “那个...”她犹豫了一下,“是您的...能力吗?”

    林平凡动作一顿。

    他转头,认真地看着苏小糖。这姑娘是他昨天在“都市异常兼职互助群”里招的,招聘信息写得极其含糊:“事务所助理,月薪三千五,交五险,工作内容杂,可能需要加班,不包吃住。有特殊才能者优先。”

    他以为“特殊才能”指的是会做PPT、能同时接三个电话、或者不怕蟑螂。

    但苏小糖的简历上写着:“能看见颜色,对情绪敏感。”

    当时他觉得这姑娘可能有点艺术气质,或者喜欢用抽象方式描述性格——比如“我今天心情是蓝色的”那种。

    现在听起来,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你看见了什么?”他问,语气平静。

    苏小糖咬了下嘴唇,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千纸鹤的翅膀。

    “颜色,”她说,声音更轻了,像是在分享一个秘密,“刚才,当那些人要动手的时候...您的周围,出现了很多颜色。灰色的,代表警惕;红色的,代表攻击性;但还有...银色的。很细的,像丝线一样的银色,从您身上伸出去,连接到...连接到很多地方。连接到那个香蕉皮,连接到灯管,连接到水杯,连接到...连接到空气里一些我看不见的东西。”

    她顿了顿,像是在寻找合适的词。

    “那些银色的线,在拨动什么。像弹竖琴。”

    林平凡沉默。

    他盯着苏小糖,盯了足足五秒。姑娘被他看得有些不安,又开始折纸,这次手指动得很快,折出一个小小的、复杂的形状——像是星星,又像是雪花。

    “你还能看见什么?”他问。

    “那个...”苏小糖指了指地上的香蕉皮,“它没有颜色。不,它有,但它的颜色是...分离的。香蕉皮本身是黄色的,很普通的黄色。但让它出现在那里的‘原因’,是银色的,和您身上的线连着。”

    她又指了指那个没碎的马克杯。

    “杯子的‘完好’,也是银色的。”

    最后,她看向林平凡,浅褐色的眼睛清澈见底。

    “而您身上,除了那些银色的线,大部分是...空白的。很淡很淡的灰白色,像雾。但雾里有时会闪过一点点其他颜色,很快,一下就没了。”

    她描述时,手指不自觉地动,仿佛在空气中描摹那些颜色的形状。

    林平凡靠回椅背,长长地、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他想起来了。

    昨天面试时,苏小糖一直低着头,说话很小声,手指总在折着什么。他以为她是社恐——也确实社恐——但现在看来,她不抬头,也许是因为她看见的东西太多了。

    太多颜色,太多情绪,太复杂。

    所以她把自己藏在眼镜后面,躲在便签本和折纸里。

    “月薪涨到四千,”林平凡说,语气重新变得懒洋洋的,“试用期一个月,表现好再涨。今天算你正式上班,现在去楼下便利店买点吃的,我请客——记得要发票,也许能报销。”

    苏小糖愣了愣,然后眼睛微微睁大。

    “您...您不问我更多吗?关于我能看见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林平凡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开始刷外卖APP,“只要不影响工作,不违法,不在办公室养宠物——哦,这个可以商量,如果宠物不需要铲屎的话。”

    他顿了顿,抬眼。

    “但有一点,如果你看见什么...特别奇怪的颜色,别声张,先告诉我。私下。”

    苏小糖用力点头,点的幅度太大,眼镜滑下来一点。她推回去,站起来,走到门口,又停住。

    “老板。”

    “嗯?”

    “那个...”她回头,指了指地上,“香蕉皮,要不要收拾一下?”

    林平凡瞥了一眼。

    黄色香蕉皮还躺在地板中央,在阳光下泛着油润的光,像一个荒诞的**,为这场闹剧画上暂时的休止符。

    “放着吧,”他说,视线重新回到手机屏幕,“也许能辟邪。”

    苏小糖眨了眨眼,然后,很轻很轻地,笑了。

    那笑容很淡,像是初春湖面化开的第一道冰痕,转瞬即逝。但林平凡看见了——不是用眼睛,是用他能力的边缘感知,那个瞬间的可能性分支里,有一个分支中,苏小糖笑得更久一点,笑声像风铃。

    他选择不去干涉那个可能性。

    让该发生的发生,让该流逝的流逝。这是他的原则,也是他的生存之道。

    苏小糖推门出去了,脚步声轻快了一些。

    林平凡放下手机,看着天花板。

    阳光移动,灰尘继续跳舞。

    香蕉皮还在地板上。

    办公室的门牌,在门外轻轻晃动,上面是他自己用马克笔写的字:

    “不正经事务所”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正经委托勿扰,不正经的...得加钱。”

    他想,也许今天下午,应该去广告公司做个正经点的招牌。

    但想想又算了。

    麻烦。

    同一时间,写字楼对面,一家咖啡馆的二楼角落。

    一个穿着灰色风衣的男人放下望远镜,对着耳麦低声说:

    “确认了。是‘概率扭曲’,等级至少A。目标状态稳定,但能力使用有明显代价,可能是记忆类。”

    耳麦里传来滋滋的电流声,然后是一个女声,冷静、干练:

    “继续观察。记录所有接触者。尤其是那个新来的女孩,查她的背景。”

    “明白。”

    “还有,”女声顿了顿,“‘规则裂痕’的波动在增强,总部预测七十二小时内会有一次小型爆发。如果目标卷入,记录他的处理方式。”

    “如果他没卷入?”

    “那就制造点意外,让他卷入。”女声毫无波澜,“我们需要数据,越多越好。”

    通话结束。

    风衣男人端起咖啡杯,看向窗外。阳光正好,车水马龙,行人匆匆,世界看起来如此正常。

    但他知道,这只是表面。

    就像那栋写字楼三层角落的那个办公室,那个看似普通的年轻人,和那个能看见颜色的女孩。

    以及那个躺在地板上的、莫名其妙的香蕉皮。

    他喝了一口咖啡,苦的。

    就像这份工作。

    就像这个世界平静表象下的,那些正在悄然蔓延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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