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于青萍之末,终成摧城之势。
当清风那座用谎言、算计和利益垒砌的王座,在贴吧那篇万字檄文和随之而来的滔天舆论中剧烈摇晃时,他或许以为,这已是狂风暴雨的顶点。他习惯了操控,习惯了算计,以为只要稳住几个核心老板,压下内部异议,用更猛烈的资源(或者说,金钱)砸下去,总能将裂缝暂时弥合,将反对的声音暂时淹没。
他错了。
真正的崩塌,往往始于最微末的尘埃,起于最无人留意的角落。那些被他视为尘埃、早已扫入记忆角落的“小事”,在众人愤怒的挖掘下,重新暴露在日光之下,每一粒,都带着尖锐的棱角,足以划破他华丽的王袍。
这一次,是一个更古老、更隐秘,也更触及底线的帖子,悄然在论坛燃起,随后以燎原之势席卷。
帖子的主角,是一个ID早已灰暗、几乎被人遗忘的名字——“慕繁”。发帖人自称是慕繁现实中的亲友,用一种克制而悲愤的笔调,讲述了另一个故事。
故事里,没有“月琉璃”那样涉及大额金钱的情感诈骗,却更加阴冷入骨。那是在更早的时期,清风(当时还叫“君子如风”)为了争夺某个关键的游戏资源,如何利用帮会核心成员“迁风”现实中的职权,通过某种不为人知的手段,获取了到了秦时众人的信息,其中有一个家人的联系方式,甚至更私密的信息,进行隐晦的威胁和骚扰。
“他只是个高中生,”帖子写道,“因为游戏里的一次争执,在现实里接到莫名其妙的恐吓电话,社交账号被恶意举报,甚至有人往她家信箱塞不堪入目的东西……她一度不敢上学,整夜失眠。最后,是父母强行带她看了心理医生,诊断为中度抑郁和焦虑,不得不休学治疗,并永久离开了那个游戏。而‘君子如风’,在达到目的、彻底掌控帮会话语权后,轻飘飘一句‘小孩子心理承受能力太差’,就抹去了一切。”
帖子附上了几张打了厚码的诊断书照片、报警回执(隐去关键信息),以及当时清风在游戏内与“君子如风”争执的聊天记录片段。记录里,“君子如风”那种看似从容、实则步步紧逼的威胁语气,与后来清风操控绿毛、离间他人的手段如出一辙。
如果说“月琉璃”事件让人看到清风的贪婪无情,那么“慕繁”的遭遇,则彻底揭开了他精致利己表象下的阴毒与不择手段。这已经超出了游戏竞争的范畴,触及了现实法律的边缘和人性底线。
紧接着,更多“尘埃”被风吹起。
曾经被清风以“合作”为名拉入碎梦,最终或因利益分配不均,或因理念不合,或被暗中排挤,而黯然离场的各路“老板”们,也开始零星发声。他们或许没有详尽的证据链,但那些零碎的吐槽、对当时不愉快经历的片段回忆,拼凑出的画面,与“杀猪盘”的指控高度吻合——先以远大前景和兄弟情义吸引,利用其资源壮大自身,待价值榨干或出现分歧,便冷处理、边缘化,直至对方心灰意冷,自行离开。
“碎梦就是个高级点的高级餐厅,我们是客人,他是老板,菜上齐了,客人就该走了,别碍着下一桌。”一位前老板略带自嘲的总结,被广泛引用。
“王”的形象,在这一次次的揭露中,从高高在上、算无遗策的“风皇”,迅速坍塌为一个精于算计、毫无底线、甚至可能触犯法律的卑劣之徒。内部,残存的支持者彻底失声,管理团队人心涣散,普通帮众大批退会,昔日热闹的帮会频道冷清得可怕。外部,墨白等人领导的声讨已成燎原之火,连许多原本中立的玩家和帮会,也因“慕繁”事件的恶劣性质,开始旗帜鲜明地抵制清风和碎梦。
王座,已然坍塌,只剩下断壁残垣,和站在废墟中央、脸色铁青的清风。
就在这内忧外患、焦头烂额之际,一条新的私聊信息,像最后一根不合时宜的稻草,跳了出来。
是绿毛。
那个早已在全服嘲笑中“社会性死亡”,人已消失许久的绿毛。
信息里没有寒暄,没有对过往恩怨的提及,只有一连串触目惊心的截图——信用卡的逾期催收通知、多个网贷平台的高额待还账单、以及最后那条卑微到尘埃里的文字:
“风哥,在吗?实在没办法了,江湖救急。当时你答应我夺冠就原价收回‘暗影’号的,十八万。现在我这……现实遇到点困难,这些帐压得喘不过气了。你看,能不能先帮帮我?求你了风哥,看在以前兄弟一场的份上。”
那语气,与当初在碎梦时那个意气风发、虚荣骄傲的“影王”判若两人,只剩下被生活重压榨干最后一丝尊严的乞怜。
清风盯着那行字,又看了看聊天窗口外,论坛、世界频道里仍在不断刷新的、对他和“高中生”事件的声讨,一股邪火猛地窜上头顶。所有的挫败、愤怒、被层层剥开伪装后的羞恼,仿佛找到了一个最软弱的宣泄口。
他手指用力敲击键盘,几乎能听见自己牙齿摩擦的声音:
“滚!”
“你怎么有脸提的?回来碎梦,你他妈的搞出多少破事?招惹那种女人,把全服的目光都引来,搞得乌烟瘴气!我有没有叫你别理那些节奏,别废话?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现在好了,你的光辉事迹,连累老子一起被扒得底裤都不剩!我的那些事,是不是也有你的‘功劳’?啊?!”
“号?你还有脸提号?爱卖给谁卖给谁!别说十八万,十八块现在都别想从我这儿拿到!自己做的孽,自己受着!滚远点,别来恶心我!”
信息发送出去,他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刚刚进行了一场战斗。
那边沉默了很久。久到清风以为绿毛终于识趣地消失了。
然后,聊天框再次跳动,绿毛的回复来了,没有了乞求,只剩下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混杂着绝望和怨毒的尖刻:
“清风,你够狠。是啊,我蠢,我活该。可你呢?你就干净了?月琉璃、慕繁,还有那些被你坑走的老板……你比我能好到哪儿去?我至少没把别人逼到得抑郁症!我至少没线下人肉!你答应我的事,白纸黑字(聊天记录)都在,你不认是吧?行,你不仁,别怪我不义。那些截图,那些你让我去挖别人黑料的记录,你猜我有没有留着?”
“你也别想好过!”
最后一句,像一个冰冷的诅咒。
清风手指悬在键盘上,指尖冰凉。他想再骂回去,想威胁,想斥责绿毛的无耻。但他发现,所有的言语在对方那赤裸裸的、同归于尽般的威胁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那些他曾经肆意操纵、视为棋子和工具的人,并非没有爪牙。当他们被逼到绝境,从棋盘上跌落,摔得粉身碎骨时,溅起的碎片,同样能划伤执棋者的手。
他没有再回复。只是猛地将鼠标砸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窗外天色晦暗,房间内没有开灯。电脑屏幕的光,映着他阴沉而扭曲的脸,也映照着聊天窗口里,那最后几句充满恨意的对话,像两条濒死的毒蛇,在废墟的阴影里,互相撕咬着最后一点血肉。
江湖不会因为谁的离开而停止。
但江湖,会记得每一粒曾被践踏的尘埃,也会吞噬每一个,站在由谎言构筑的危楼之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