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君竹深深看了秦天命一眼,他神情平静,却掩不住眼底那一丝黯淡。
她忽然领会到他此举背后的无奈。
秦氏全族已流放北域,人尽皆知,这纸婚约对如今的陆家而言,早非锦上添花,反成了不得不担的负累。
陆家为重声誉,绝不会主动开口悔婚,可若是秦天命自己提出解除婚约,对方恐怕正求之不得。
毕竟,谁愿意在身边留一个可能招祸的牵连?
而秦天命这般识趣,主动退让,陆家那般高门大户,为全脸面与心安,暗地里多少会给予一些补偿。
这样一来,既无声化解了眼前的隐患,又让陆家欠下一份人情。
顾君竹暗想,这步棋,看得倒是清醒。
这一幕,让顾君竹对秦天命不得不刮目相看,不愧是顶级世家的传人,心智远超常人。
不在多言。
众人翻身上马,径直朝着城外疾驰而去。
当众人行至城门之外,便被眼前景象拦住去路。
只见黑压压的人群如溃堤的潮水般,正朝着城池方向拼命涌来。
逃难者中,身穿粗麻布衣的百姓携家带口,挑着担、推着小车的商贩踉跄其间,孩童的惊哭、老人的呛咳与杂乱的呼喊混作一片。
顾君竹一拽缰绳,听到一位老丈的身前:“这位老丈,前方出了什么事?”
“姑娘,快跑吧!前面来了一群巨鸟,都已经袭击了好多的村庄了,我们村子也死了好多的人,要不是老夫跑得快啊,早也陪着村里人见阎王了。”
“巨鸟?”
顾君竹心头一沉。若是地上走的妖物,尚可近身搏杀;这天上飞的,却叫人难以防备。
秦天命策马上前,朝那老人安抚道:“老丈莫慌,我们是斩妖队的。您仔细说说,那巨鸟生得什么模样?”
“有、有这么大!”老人慌忙伸手比划,“翅膀张开,怕是这么长!对了……那双眼是红的,爪子利得吓人!”
他一边说一边比画着,可话到一半,像是突然忆起了什么,动作渐渐慢了下来,神色也一点点黯了下去,许是想起了惨死于鸟爪下的妻儿。
秦天命听着老丈的介绍,不禁回忆起家族妖魔图谱记载之物,不禁脱口而出:“血鹫!君竹姑娘,他们口里的巨鸟是血鹫!”
“血鹫,其身附着血羽,瞳如赤晶,利爪似钩,体型硕大宛如猎鹰,习惯成群结队出猎,凶猛残暴,好血食,是妖族中较为难对付的初级妖族群体。”
“就是不知,这一次的血鹫侵袭规模如何?”
“不管如何,我们必须去太平村一探究竟,毕竟这是我们第一次出任务,不能出现任何纰漏,跟我来,血鹫应该还在后方,我们走!驾!”
顾君竹一身低喝,夹着骏马疾驰而出,向着老丈所指的方向离去。
其余人紧随其后,直接跟上她的步伐,想要去太平村,他们必须经过那一条老丈来时的管道。
一行人马不停蹄,沿着官道向太平村方向急行。
越往前走,路上逃难的百姓越稀疏,直至再也看不到人影,只剩下被丢弃的行李、翻倒的独轮车,以及一些辨不清原貌的碎布片,散落在尘土中。
空气中开始弥漫一股淡淡的、混杂着尘土与某种隐约腥气的味道。
四周静得出奇,连夏日应有的虫鸣鸟叫都消失了,只剩下道路上的马蹄声,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令人心头发紧。
约莫半个时辰后,一片村落的轮廓出现在道路尽头。
低矮的土墙,茅草或灰瓦的屋顶,正是最常见的乡村景象。
然而,太平村到了,预期的惊慌惨叫或血腥场面并未出现,村口也未见任何尸体。
相反,村子安静至极,几缕稀薄的炊烟从少数几户人家的烟囱里袅袅升起,甚至村口的晒谷场上,还零星摊着些未收的谷子。
一切都透着一种异样的平静。
“停!”
顾君竹举手示意,队伍在离村口百余步外勒马停下。
她眉头紧蹙,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眼前的村庄。
“不对劲。”她低声道,“逃难老丈说村子死了很多人,可这里……太安静了,也太‘干净’了。”
没有血迹,没有搏斗痕迹,连一只死鸡死狗都看不到,这与遭遇血鹫袭击的惨状截然不同。
秦天命同样面色凝重,他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那些袅袅炊烟上。
“时辰未到傍晚,此时生火做饭,未免早了些。而且,”他指了指村中道路,“你们看,从我们到此,未见一人走动。即便是青壮躲避妖物,老弱妇孺总该有些动静。”
队伍中的铁牛瓮声道:“公子,也许是人都逃光了?就剩几个舍不得家的老头老太太?”
顾君竹摇了摇头,指向晒谷场:“谷子还没收,若真是匆忙逃命,岂会顾得上这些?若是事后回来,更该赶紧收拾残局,而不是任其摊在那里。”
她心中疑云越来越重,“下马,保持警戒,我们进去看看。记住,任何异常,立刻示警。”
众人依言下马,将马匹拴在村口外的大树上,各自握紧了兵刃。
顾君竹打头,秦天命紧随其后,铁牛和身手敏捷、擅长侦查的蒙虎分护两侧,背后则是留给柳仙妃两人负责殿后并留意空中动静,几人组成一个简单的探查队形,谨慎地踏入太平村。
脚下的土路松软,踩上去几乎没有声音。
村子里的房屋大多门户紧闭,窗户后也看不到人影。
那股淡淡的腥气似乎更明显了些,混杂在泥土和柴火的气味里,若有若无。
他们经过几户人家,顾君竹示意蒙虎上前探查。
蒙虎贴近门缝倾听片刻,又轻轻推了推门,门从里面闩住了。
他对顾君竹摇了摇头。
继续向村中走去,前方出现了一处小小的十字路口,路口有一口石砌的水井。
就在水井旁边,他们终于看到了“人”。
那是一个穿着灰色粗布短褂的老妪,背对着他们,正吃力地摇着井轱辘,似乎是在打水。
木桶与井壁碰撞,发出空洞的“咚…咚…”声,在这寂静的村落里传出老远。
铁牛稍微松了口气,低声道:“看,还是有人的。我去问问。”
“慢着。”秦天命忽然伸手拦了一下,他的目光紧紧盯着那老妪的动作,“你们看她的手,还有她的脚。”
众人凝神看去。老妪摇动轱辘的手,动作显得有些僵硬,每一次用力的幅度和节奏几乎完全一致,不像常人打水时会有自然的调整和间歇。
更怪异的是她的脚,她站立的姿势很稳,但双脚却似乎始终保持在同一个位置,没有因为用力而微微移动重心。
顾君竹的心提了起来,手悄然按上了剑柄。她提高声音,尽量平稳地问道:“老人家,请问这里是太平村吗?村里可还安好?我们是从城里来的斩妖队。”
那老妪摇动轱辘的动作停了下来。
她没有立刻回头,而是停顿了两三息,然后才以一种缓慢、略显滞涩的动作,一点点转过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