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极殿里静得吓人。
王纪那平平板板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像钝刀子割肉,割在每一个大臣心尖上。
他每念一个名字,底下就有人哆嗦一下。
“大同总兵王朴,收晋商白银三万两,私放商队出关……”
“宣府知府张有财,收‘炭敬’五千两,为其打点关节……”
“兵部郎中李顺,以批军需为名,倒卖铁器药材……”
名字一个接一个。
官职一个比一个大。
大殿角落里,那座用账本堆起来的小山——王纪叫它“墨山”——看着就让人心头发怵。那不是纸,那是催命符!
跪在地上的官员们,汗珠子啪嗒啪嗒往金砖上砸。
几个胆子小的,裤裆已经湿了一片,骚味混着熏香味,说不出的古怪。
他们恨啊!
恨的不是huang帝,是钱谦益!
一道道目光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在钱谦益背上。
都是这个老东西!非要装什么忠臣!非要在这节骨眼上跟huang帝顶!
这下好了,huang帝掀桌子了!谁也别想好过!
钱谦益跪在那儿,身子晃得跟风中芦苇似的。
他那张江南名士的脸,现在白得跟死人一样。脑子里嗡嗡响,只有一个念头:
上当了!
从头到尾就是个套!
huang帝先拿晋商开刀,引他们这些“清流”跳出来讲大道理。等他们全露了头,再搬出这堆铁证,一锅端!
狠!太狠了!
王纪终于念完了。
他把最后一本账册轻轻放回“墨山”顶上,退后一步,朝御座躬身:
“陛下,罪证陈列完毕。”
整个大殿死静。
静得能听见有人牙齿打架的咯咯声。
龙椅上,崇祯huang帝朱由检缓缓睁开眼。
他今年才二十多岁,可那双眼睛深得吓人,像两口古井,看一眼就让人心底发寒。
“钱爱卿。”
声音不高,可砸在钱谦益耳朵里,跟炸雷似的。
“现在你还觉得,朕是在破坏祖宗之法吗?”
钱谦益浑身一抖,猛地抬起头。
他想说话,嘴唇哆嗦半天,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他看见了huang帝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愤怒,没有激动,只有一片冰冷的、看透一切的平静。
完了。
全完了。
“噗通”一声,钱谦益彻底瘫在地上,额头磕着金砖,咚咚响。可他感觉不到疼,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凉透了。
朱由检的目光扫过全场。
每一个被他看到的人,都赶紧低下头,恨不得把脑袋塞进地缝里。
最后,huang帝看向那座“墨山”,看了很久。
“文泰。”
殿侧阴影里,一个干瘦的身影猛地蹿出来,扑通跪倒:“臣在!”
正是东厂提督文泰。这人长得慈眉善目的,可满朝文武都知道,他手黑心狠,是huang帝最锋利的刀。
朱由检一字一顿,声音清冷:
“钦犯范永斗、王登库等八人,通敌卖国,罪大恶极。”
“礼部右侍郎周延儒,都察院左都御史冯铨,知情不报,纵容包庇,同罪。”
“着,即刻押赴西市,凌迟处死。”
“所有罪证,昭告天下!”
“所有涉案官员,无论品级,一律革职查办,绝不姑息!”
……
一道道旨意砸下来,跟冰雹似的。
凌迟!
昭告天下!
九族都保不住!
大殿里“嗡”的一声,炸了锅。
几个年纪大的官员,眼一翻白,当场昏死过去。侍卫赶紧上前,把人拖到一边——不是救人,是怕污了圣目。
更多人是吓傻了。
他们想过huang帝会严办,但没想到这么狠、这么快!这哪是办案?这是大清洗!要把整个朝堂翻过来,用血洗一遍!
更可怕的是,谁也不知道,王纪念的那些名字,是全部还是冰山一角?
那座“墨山”里,还藏着多少人的命?
下一个,会不会轮到自己?
没人敢说话。
没人敢求情。
这时候谁敢站出来,就等于拍着胸脯喊:“我也是卖国贼!快来砍我!”
谁有那么傻?
“遵旨!”
文泰应得响亮,声音里透着压不住的兴奋。
他噌地站起来,喊:“来人!将罪犯押下去!”
“哗啦啦——”
殿外冲进来两排禁军,盔明甲亮,杀气腾腾。
“不!不——!”
范永斗第一个惊醒过来。
这胖子之前吓懵了,现在被铁钳似的大手一抓,反倒激起了求生本能。他杀猪似的嚎起来,肥硕的身子拼命扭动:
“陛下饶命啊!草民愿献出所有家产!所有!十万两!不,一百万两!求陛下饶我一命!啊——!”
两个禁军一左一右,像拖死猪一样把他往外拽。
绸缎袍子撕开了,白花花的肥肉蹭在地上,鞋也掉了,头发散了一脸,哪还有半点晋商首富的样子?
其他七个商人全慌了,哭喊声、求饶声、咒骂声响成一片:
“冤枉!我是被逼的!”
“我有情报!建虏的情报!能戴罪立功!”
“钱谦益!你害死我们了!做鬼也不放过你!”
周延儒和冯铨这两个朝廷大员,倒是没喊。
周延儒面如死灰,任由禁军拖着走,嘴里喃喃念叨:“完了……全完了……”
冯铨却猛地挣开禁军,扑通跪倒,冲着御座“砰砰”磕头:
“陛下!臣知罪!臣愿戴罪立功!臣知道还有谁!还有很多!求陛下给臣一个机会!一个机会啊!”
禁军又要上前拖他。
“等等。”
朱由检忽然开口。
冯铨眼睛一亮,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可huang帝下一句话,把他打入了冰窟:
“冯爱卿既然要戴罪立功,朕给你机会。”
“押入诏狱。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全写出来。写得好,朕给你个痛快。写不好……”huang帝顿了顿,“凌迟三千刀,一刀不能少。”
冯铨身子一软,瘫了。
禁军麻利地把九个犯人全拖了出去,哭喊声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深宫高墙外。
大殿里又静下来。
可这静,比刚才更可怕。
所有人的心都悬在嗓子眼。
huang帝……会不会继续往下查?
朱由检慢慢站起身。
他个子不高,甚至有些瘦弱。可往那儿一站,整个皇极殿的气压都低了三分。
“诸卿。”
声音依然平静,可每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人心上:
“晋商通敌,非一日之寒。建虏的铁骑能一次次入关劫掠,不是因为他们多能打,是因为有人给他们送粮、送铁、送盐、送情报!”
“这些人在我大明做买卖,赚着大明的银子,转手就把刀卖给了建虏,砍我大明的百姓!”
“他们该不该死?”
底下鸦雀无声。
“该!”朱由检自己回答了,声音陡然拔高,“通敌卖国者,千刀万剐,诛灭九族,都不为过!”
“可更该死的,是那些穿着官服、吃着俸禄、满口仁义道德,背地里却收黑钱、开绿灯的国之蛀虫!”
“啪!”
huang帝一巴掌拍在龙椅扶手上。
好几个大臣吓得一哆嗦。
“朕登基以来,天天听你们说国库空虚、边军欠饷、百姓困苦。朕信了!朕节衣缩食,后宫一年开销不到二十万两!朕的龙袍都打了补丁!”
“可结果呢?结果你们告诉朕,不是朝廷没钱,是钱都流进了这些蛀虫的腰包!流进了建虏的营地!”
朱由检越说越气,声音都在发颤:
“辽东将士在冰天雪地里饿着肚子守国门,这些蛀虫在家里数着卖国钱!”
“陕西百姓易子而食,这些蛀虫在酒楼一掷千金!”
“你们告诉朕,这是什么?这是贪腐吗?不!这是叛国!是han奸!”
“对han奸,朕只有一个字——杀!”
最后一个“杀”字,像惊雷炸响,在大殿里回荡。
所有官员齐刷刷跪倒,头磕在地上,不敢抬起来。
钱谦益瘫在一边,眼神空洞,嘴里念念有词,已经有点疯癫了。
朱由检深吸一口气,缓缓坐回龙椅。
“今日之事,到此为止。”
这话一出,不少人心里一松——huang帝不往下查了?
可下一句,又把他们的心吊了起来:
“但晋商案,没完。”
“文泰。”
“在。”
“着你东厂、锦衣卫联合办案,彻查所有与晋商有牵连的官员、商贾。有一个查一个,绝不放过。”
“王承恩。”
御座另一侧,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承恩躬身:“老奴在。”
“拟旨。晋商八大家,全部抄家。所有财产充入国库,用于辽东军饷、陕西赈灾。”
“涉案官员,三品以上由朕亲裁,三品以下……你看着办。”
王承恩心头一凛:“老奴明白。”
“看着办”三个字,意思太深了。办轻了,huang帝不满意。办重了,得罪整个文官集团。
可王承恩没得选。他是huang帝的家奴,huang帝让他咬谁,他就得咬谁。
“退朝。”
朱由检站起身,看都没看底下跪成一片的大臣,转身就走。
“恭送陛下——”
山呼声响起,可听着有气无力的。
huang帝走了,大殿里的压力却没散。
官员们互相搀扶着站起来,一个个腿都是软的。不少人朝服背后湿了一大片,不知道是汗还是别的什么。
没人说话。
大家用眼神交流着,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恐惧。
今天这一出,太吓人了。
huang帝不再是那个容易被文官拿捏的年轻天子了。他手里有东厂、有锦衣卫、有禁军,现在还在编练新军……
更要命的是,他敢杀人!敢用最狠的方式杀人!
凌迟啊!昭告天下啊!这是要把士大夫的脸皮全撕下来踩!
几个官员悄悄凑到钱谦益身边,想扶他起来。
可手刚碰到,钱谦益就像触电似的猛一哆嗦。
得,真疯了。
众人摇摇头,也懒得管了。这老家伙今天把大家都害惨了,没落井下石就算仁义了。
大殿外,阳光刺眼。
可走出去的官员们,都觉得浑身发冷。
抬头看看天,明明是大晴天,却总觉得有片乌云压在头顶,散不去。
那座“墨山”虽然被搬走了,可它压在了每个人心上。
谁知道明天,huang帝会不会又搬出一座山来?
谁知道下一个被凌迟的,会不会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