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活下来,林擎岳的道心早已在那炼狱般的恐惧中破碎。
终生修为不得寸进,此生都无望突破炼虚境。
因为这样复杂的经历和过去,他给了自己最优秀的儿子一个选择,他没有遵守四族不成条文的约定,让林宸宇提前知道了真相。
他认为这是一种仁慈,是他从不关注四个孩子的冷漠下,唯一的一点温情。
但这一点温情,对林宸宇造成的打击是无比恐怖的。
林宸宇的心态彻底失衡。
在上一世,林宸宇也是在林擎岳的默许下得知了真相,那时他还是林家的唯一继承人。
他依然是怕了。
但没有林清辞的威胁,所以他很自然地做出了逃避的决定。
死道友不死贫道,死妹妹不死兄长。
于是劝道、逼迫、要挟,总之是让林清辞代替他去参加了圣烛殿的选拔。
可这一世,一切都变了。
林清辞的存在撬动了他最在意的存在唯一性。
这一点,对林宸宇来说,甚至超越了生死。
于是他怀着自我献祭般伟大的牺牲感,为了维护自身价值的极致意义,他悲壮的决定,他要去参加选拔。
他悲壮地这样想着自己,伟大的自我价值感油然而生。
但与之相伴的,那些负面的情绪,对圣殿的恐惧,对地位不保的恐慌交织在一起,最终化为他对她最深的嫉恨。
他不敢反抗父亲的意志,不敢质疑家族的安排,那他只能将所有的怒火,倾泻到那个罪魁祸首身上!
于是,在他被母亲罚跪祠堂之前,他下达了那个命令——断掉林清辞所有的资源供给!
他要把她彻底踩在脚下,让她永无翻身之日!他要向所有人证明,他林宸宇,才是林家唯一的,不容置疑的继承人!
可是他没想到,大长老那个老东西居然敢公开和他的意志对抗,公开维护林清辞那个贱人!
这或许只是林家内部权力结构的一次微微变动,但对林宸宇来说,已然近乎冒犯。
于是他轰走了林洪,并下达了一颗灵石也不给的终极命令,全然不顾对方夹在两座大山间的为难。
林洪没有胆量多说一个字,但林宸宇可以对抗大长老灵石的命令,为何不可以帮他免去三十棍家法的命令呢?
即便是蝼蚁,面对领袖的双标和漠视,也会生出怨怼。
当然,这些事林宸宇想不到,也不在乎蝼蚁的想法。
不顺从,便是死。
所以此刻他最想弄死的,便是不停挑衅他、冒犯他的好妹妹。
“林清辞……”
“林清辞!”
跪在祠堂中的林宸宇,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光芒,“你想跟我争?你拿什么跟我争!圣殿……我会去!但我一定会活着回来!而你……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绝望!”
香火的烟雾缭绕,映照着他扭曲的面容,昔日的天之骄子,此刻心中只剩下被逼到绝境的狠厉。
林家,家主书房。
一个盒子沉默地躺在紫檀木桌上。
林擎岳与大长老相对而坐,二人的目光都落在这空盒之上,空气凝滞得如同铁块。
那是由深海沉木打造的盒子,原本里面装着的是一封婚书。
现如今盒盖敞开,里面猩红的锦缎上,空无一物。
婚书,已被取走,只余下这个象征着两姓盟约的空盒被退了回来。
没有言辞激烈的退婚声明,没有使者前来解释。
国师府用最简洁的方式,表明了其不可违逆的意志——婚约已废,无需再议。
大长老的喉头滚动了一下,见事不可改,长长叹了口气,苍老的脸上皱纹似乎更深了:“国师府……这是在打我们林家的脸啊。”
林擎岳面无表情,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什么也没说,甚至都没有把盒子烧成灰烬。
这没有意义。
在国师大人面前,林家连他在内所有人,都不过是稍大些的蝼蚁。
他们除了接受,别无选择。
与此同时,国师府,听雨轩。
此处并不像寻常玉京贵族想象的极致奢华,反而有些单调朴素。
几丛翠竹,一池清水,几方奇石。
一位身着朴素葛袍的老人正坐在石凳上,慢悠悠地烹茶。
他面容慈祥,身体也在宽大的葛袍下显得十分瘦弱,只是老人的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深邃,如同包容万物的星海。
和帝国万民想象的强大不同,他们世代尊敬的国师大人,不是什么仙风道骨的老道士,反而像是个农家种田养鸡的老伯。
“小白啊......”
老人忽然开口,声音温和带着笑意,像是在叫一旁侍立在侧的司夜白,又像是在招猫逗狗。
“前些时日,你不是还信誓旦旦,非要护着林家那位大小姐么?怎的转眼间,就又让为师把这婚书给退了回去?这朝秦暮楚的,可不是君子之风啊。”
司夜白脸上闪过一丝窘迫,但很快恢复平静,他深深一揖:“师尊教训的是。是弟子过往识人不明,被表象所迷。秘境之中,林凤瑶……非弟子良配,我二人终归是难以同道。”
“哦?”
国师提起小巧的茶壶,斟了两杯清茶,雾气氤氲,“那如今,你可是有了新的良配?为师听闻,林家那位二小姐,异军突起,倒是有些与众不同。”
司夜白耳根微热,在师尊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促狭目光下,他无法撒谎,只得坦诚道:“弟子……确实对林二小姐颇为欣赏。她心性坚韧,行事果决,于困境中不失本心,于压迫下尤能自立……与林凤瑶,完全不同。”
“呵呵呵……”
国师笑了起来,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欣赏归欣赏,这刚退了姐姐的婚,转头就要娶妹妹,传出去,只怕玉京城那些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你给淹啰。咱们国师府,还是要些脸面的。”
司夜白接过茶,脸上赧然:“弟子不敢有此妄念,只是……只是向师尊坦诚心境而已。一切,还需看缘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