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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露水玫瑰

    灰黑色迈巴赫驶离红港会,一路畅通无阻。

    “本部领投的新宇生物,B+轮融资已经完成了,郑总约了下午4点的视频会议,有关Space AI-3的产品发布会……”总助汇报完工作和行程安排,稍顿了片刻,语气有些迟疑,“还有这个,您看一下——”

    光线透过车窗折进来,掠过叶延生的眉眼,疏离而淡漠,却藏了几分野性和压迫感。

    他接过总助递来的平板,视线落在聊天记录上,动作微顿。

    聊天框里是一张图片:

    薄毯略微凌乱,一只流苏耳坠落在床单褶痕间,闪过的光芒被镜头框在了照片里。

    “阿姨收拾卧房时看到的,应该是昨晚那位落下的,”总助斟酌了下,试探性地问询,“您看是要给她送过去,还是?”

    其实这只耳坠不是什么高珠,也没什么名贵的宝石点缀,只是季节款配饰,撑死了值几千块。按该品牌一年6个系列的上新速度,这玩意儿,也就带个新鲜。

    但阿姨不敢擅自处理,总助也是。

    叶延生每年都会来一次港城,祭扫故人墓。

    他从不让人跟随。

    但昨夜车子驶回白加道,叶延生带回一个沉睡的女人,一路抱她上了楼。

    总助去送文件时,凑巧撞见这一幕。

    他压根不知道这女的是谁,从哪儿冒出来的,但雨夜中的公主抱,有过的独处,就足以让人浮想联翩。

    叶延生眸色沉了沉,看不出来什么心思和情绪,连语气都漫不经心,“你看着办。”

    看这态度,似乎……也不太上心?

    不过总助在他身边待久了,没得到明确表态,他就不敢擅权:

    他折了个中,让人好好保管,留在了白加道的别墅卧房里。

    夏日的阳光炽烈,暗色调的车窗玻璃上,光影斑驳,虚晃地映出主干道如织的车流。

    叶延生神色倦冷,靠着后座的椅背,始终心不在焉。

    他勾着领结松了松,修长的手指骨廓清晰,无意碰到蛇骨链,微不可察地顿了下。

    思绪凝滞的几秒,裴泽的电话打过来了。

    “您在哪儿呢?我下了飞机就直奔白加道,等了大半天,连您人影儿都没见着。”

    他坏笑,“半小时前,倒是见着一个小美人儿,从楼上下来,什么情况?”

    “你来这儿,就为了跟我扯这些?”叶延生面不改色,冷淡异常。

    “还说呢,您在外逍遥快活,是想坑死我吧?”裴泽心态快要炸了,“华南动作太大,那几个老狐狸见不到你,一天十几个电话探口风,现在都快杀到我家门口了。”

    “你会怕这些?”叶延生轻嗤,声音低沉而从容,能听出情绪里透着点儿冷淡,笑意也不达眼底,“我妈让你来的吧。”

    通话对面沉默了几秒,传来一声讪笑:

    “害,苏姨也是担心你。您这都几个月没回家了,多少有点……”

    裴泽到底没敢把“不合适”仨字说出口,“不过我可不想多嘴,毕竟您也不爱听。”

    “知道就好。”

    -

    电影在中环的镜头并不多,拍摄很快就结束了。

    谢青缦没在港城久待,离港返沪后,夏末的小插曲,被封存在港城。

    她见叶延生的第二面,已经是几个月后了。

    申海的初冬气温不算太低,但湿冷入骨。鳞次栉比的高楼在寒雨中浸泡了几日,整个城市被冲刷得冰冷而清晰。灰蒙蒙的天色下,灯红酒绿,巨大的广告牌和摩天大楼的玻璃外墙,折射出奇特的光。

    谢青缦这几个月一直在忙专业课。

    之前那个戏份不多的女四,其实是为了表演课,交的一份开学前实践作业。

    当时出了点儿意外,她分-身乏术,实在无暇顾及错过的女主试镜,才将错就错。

    本来名导的电影,一个白月光设定角色,戏份虽低,但很有含金量。未来成名了,翻出来也不影响观众的观感。

    谁知那个电影的女二爆了雷,电影埋了。

    “我刚看了热搜,选角导演的眼神儿不好使吧?你比她好看多了。”

    表演台词训练课的课间,室友席瑾边刷微博边感慨,“我们内娱资本果然爱捧丑人。”

    没得到回应。

    “缦缦?”

    席瑾凑过来,扫了眼谢青缦面前的笔记本,屏幕页面是财经公众-号的一篇文章:

    “君港集团旗下子公司有意推动与诺科PD-1单抗药项目的深入合作……”

    君港集团是港城霍家的企业。

    霍家前身靠地产、航运和海外贸易发家,在内陆搞过总代理贸易,吃了不少时代红利,近二十年才转向自营和风投。这些年,霍家在海外收购航空租赁公司几百架飞机的资产,还有地产和码头……总的来说,霍家的主要产业其实在海外。

    生物制药并不是君港主营版块。

    这么大刀阔斧地启动新版图,自然引起了财经媒体关注。

    “怎么在看财经新闻?”席瑾有些诧异。

    “闲着无聊。”谢青缦不准痕迹地切了屏,“你刚刚说什么?”

    “本来想问你,要不要出去换换心情。”席瑾推过来一张入场券,“新开的一家剧院,据说挺有意思的,我有事去不了,放着也浪费。”

    她托腮,叹道,“但我看你心态好得很,好像也不太在意。”

    谢青缦确实不在意这点戏份。

    她这两年经历的变故太多,能让她烦心的,也就只有港城的烂摊子。

    眼前这点事儿,根本排不上号。

    不过她正想寻个清静,也没拒绝,“两万多的入场券,就为了让我换个心情?”

    “谢你上次替我签到啦。”席瑾双手合十,举过头顶,“接下来的两周我可能都有事,所以……”

    “我就知道。”谢青缦勾了下唇,也没客气。

    说是剧院,其实是个噱头。

    谢青缦到了才发现,这是一家私人会所。

    有点仿照加尼叶歌剧院的意思,核心剧院分为两层,一楼的阶梯式看台环绕舞台,二楼的蜡染镶嵌工艺屏风形成隔断,是一个接一个半封闭空间。外围就是会所的布局,Versace的地板,Tiffany的彩色玻璃壁灯,特纸醉金迷的风格。

    看着像哪个不学无术小衙内的手笔,拿钱堆出来的“格调”,一览无余的“品味”。

    没什么底蕴,只是个十足的销金窟。

    刚竣工不久,捧场的人不少,自然也有业内人士。舞台上是幕后老板花重金请的英国皇家芭蕾舞团,表演的是浪漫主义舞剧,《吉赛尔》,舞段优雅又凄美。

    谢青缦现在就是一学生,名不见经传,内地也没几个人认识她。

    她用不着跟谁客套寒暄,就坐在台下,安静地看演出。

    舞剧中场的空档,手机忽然震动了下。

    预览框弹出一封邮件,没有文字内容,只有一份无标题附件,是诺科收到的君港为PD-1单抗药项目草拟的合同。

    谢青缦不动声色地按掉了屏幕。

    她情绪微松,轻轻懒懒地靠向椅背,闭着眼睛,竟渐渐起了一点困意。

    -

    “谢小姐……”

    “谢小姐?”

    谢青缦睁开眼,看到工作人员将一份茶点送到自己身侧,朝自己俯身低语:

    “楼上有位先生,说是您的熟人,请您楼上包厢一叙。”

    “谁?”

    “他只说跟您认识。”工作人员神色有些为难。

    谢青缦挑眉,眸色清清冷冷地往下一掠。

    这家俱乐部最次一档的茶水,也要中四,玩的就是一消遣,也没人计较值不值。

    对方大约是想投其所好,点的是以甜扬名的冰岛,母树单株的纯料。

    还挺刻板印象。

    普洱茶里,她更喜班章。茶香冲击感更强烈霸道,也更甘润持久。

    强加的馈赠,实在搞笑。

    谢青缦心说“故弄玄虚”,这年头,居然有人指望用一杯茶使唤人了。来看个舞剧都不太平,她也是点儿背。

    但腹诽归腹诽,万一真是熟人就尴尬了。

    “劳烦带个路。”

    工作人员领着她上了二楼,空气中不知焚了什么香,暖气一烘,让人头晕目眩。

    那股困劲儿又要上来了。

    谢青缦拢了下长发,兴致不高,朝工作人员指引看过去时,多少有点烦躁。

    预料之中,来者不善。

    步入屏风,眼前是纠缠过她的一个制片人。自从上次试镜遇到,他就跟个狗皮膏药似的,甩都甩不掉。她寻了个由头,才勉强脱身。谁成想在这儿又撞上了。

    “站那么远做什么?”制片人眼神一个劲往她身上飘,“别那么见外,上次试镜的时候,我就看好你,可惜没合作成。”

    他笑眯眯地,“来,过来坐。”

    其实哪个圈子,都不缺颜值高又听话的男男女女,想靠美色上位的,更不在少数。

    所以但凡还有那么点儿“体面”,正常人都不会强人所难。

    毕竟多的是人选,没必要结仇怨。

    但总有不肯体面的,比如眼前这位。

    她看一眼,都嫌晦气。放在从前,她碾他就像碾一只蚂蚁。什么东西。

    “不好意思,我有点急事,今天的舞剧恐怕看不成了。”谢青缦面上始终看不出情绪,话说得客气,拒绝得也彻底,“茶点钱我会找人退给您,就不打搅了。”

    “欸,哪有让女孩子买单的道理?”制片人使了个眼色,有人不动声色地拦住了她的去路。

    “演员光会低头拍戏可不行,这么多前辈和出品人在,有什么急事,不能放一放?”

    “恐怕要辜负您的美意了。”谢青缦没想闹得太难看,“这样,我以茶代酒,自罚一杯?”

    她退了一步,可惜对方不肯下台阶。

    “你这不给面子了吧,”制片人却不死心,佯笑着,话里却带了威胁,“我想给你介绍资源,让你赏个脸坐会儿都不行?”

    狗屁。

    这个姓金的制片人在业内臭名昭著,仗着背后有势力和资源,不知道潜过多少明星和学生。这种败类只适合待在监狱。

    寡不敌众,又不想把事做绝,谢青缦才客气周旋。但再待下去,今天就收不了场了。

    “抱歉。”

    谢青缦猛地推开拦的人,掉头就走。

    “你什么意思!”一直被拒绝,制片人脸上挂不住了,蹭地起身,“这就想走?”

    他伸手拽她,“拿乔也得有个限度,你们申戏的学生架子够大啊。你知道老子……”

    “滚开。”

    谢青缦挥手甩了下,一下竟然没挣开。她也没带怵的,抄起手边的东西砸了过去。

    哐当——

    手上力道不算大,不过东西砸人身上挺疼。拉扯间,折叠屏风被撞翻,桌上的茶具也被扫落,热茶溅了制片人一身,瓷片碎得到处都是,满地狼藉。

    场面一度很难看。

    “我操!”制片人被烫得松了手,脸色铁青,难看得如丧考妣。

    这下真炸了。

    会所中央剧院的二楼都是半开放式包厢,有点声音就传遍了,何况动静不小。

    不过附近隔断里的人,要么是幕后老板请来的朋友,非富即贵,要么就是互相认识的业内人士。这些人都是老油条了,不管心里如何千回百转,面上都是体面和客气。

    看完一出闹剧,没人帮腔,也没人深劝,只有冷眼旁观的。

    行。

    看来今天这茬没完了。

    谢青缦抹了下手上的水渍,声音微微往上挑,面色却淡下来,“我说了,离我远点。”

    她看对方的眼神,像看垃圾。

    这态度可把对方刺激得快要炸了,“你——”

    争执刚起,附近一道低冷沉郁的男声忽然传来,“哪儿来的?好大的派头。”

    音量不高,可周围在一瞬间静了。

    顺着声源看过去,斜对过屏风里,一个男人正靠在血檀雕花扶手椅上,整个人懒懒散散的。

    极度松弛的姿势。

    但他颀长挺拔的身形和硬朗阴鸷的轮廓,又让人觉出一种奇特的违和感:

    好像不该如此。

    他该是紧绷的、致命的,像丛林黑暗里蛰伏的凶兽,平和下潜藏危险。

    很奇怪。

    记忆里这是初次见面,她却对他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一种“久违了”的感觉。

    谢青缦有那么几秒的出神。

    叶延生掀了掀眼皮,朝她的方向看过来,没什么温度地评价了一个字:

    “吵。”

    四下瞬间静了,如浸冰雪的死寂。

    男人声音并不高,甚至透着点儿不太走心的轻淡。

    但仅凭一个字,周遭的人寒蝉仗马。

    傻子都能看出来,这票人都是个顶个的贵胄,依然要看着他脸色行事。

    丫就是一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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