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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5章 匿名信封里的五十万

    姜闻吼完,便把扩音器重重丢给身边的制片人老张。

    他转身,一头扎进了那辆专属的保姆车。

    “砰”的一声,车门甩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剧组的人面面相觑,脸上是相似的茫然与疲惫。

    收工的指令下了,但没人能立刻从刚才的情绪里抽离。

    江辞独自一人缩在片场的角落,离人群很远。

    他背靠着一棵大树,低着头,没人看得清他的脸。

    他听见了姜闻的咆哮。

    那嘶吼里没有往日的暴躁,只有一种被现实狠狠刺痛后的烦闷。

    江辞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屏幕亮起,解锁,点开银行APP。

    一串密密麻麻的零,安静地躺在屏幕上。

    是《时尚》的销售分成,还有《汉楚传奇》迟来的票房分红。

    出道不过一年多,这个数字已是他过去不敢想象的天文单位。

    钱。

    没有实感的数字。

    江辞的手指在屏幕上划过。

    他脑子里,反复浮现小女孩仰着头递糖的模样。

    那孩子带着怕生,又想亲近的模样。

    很熟悉。

    一种尘封在记忆深处的熟悉感。

    他想起很小的时候,父亲刚走没多久。

    家里总是很安静,母亲会坐在窗边发呆,一坐就是一下午。

    那时,总会有一些穿着便服,身上带着烟草和汗水味道的叔叔,轮流来家里。

    他们提着水果和肉,笨拙地陪他玩,给他讲听不懂的故事。

    有一次,一个手臂上有道长疤的叔叔,

    把他抱在膝盖上,从口袋里掏了半天,掏出一颗被压得有点化的水果糖。

    那个叔叔剥开糖纸,把糖塞进他嘴里,那双粗糙的大手,揉乱了他的头发。

    叔叔没说什么,只是看着他。

    那时江辞能读懂叔叔的心意,和那孩子的感觉一样。

    江辞关掉了手机屏幕。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泥土,朝着那辆紧闭着车门的保姆车走去。

    车厢里,烟雾弥漫,呛得人睁不开眼。

    姜闻烦躁地抓着头发,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满是戾气。

    镜头里的艺术感有多强烈,此刻砸回心里的现实就有多沉重。

    姜闻脑海里反复闪现着那张沾着泥的小脸,和那双含泪的眼睛。

    他不像个导演,更像个刽子手,

    拿着镜头当屠刀,一刀刀剐着那些本就脆弱的真实。

    “咚,咚。”

    敲门声响起,不轻不重。

    姜闻拉开车门,正要开骂,却看到门口站着的人。

    江辞。

    他身上还穿着那件戏里发灰的旧外套,整个人透着疲惫感。

    姜闻把到了嘴边的脏话咽了回去。

    他以为江辞是来谈剧本,或者入戏太深,需要心理疏导。

    他靠在车门上,不耐烦地吐出一口烟圈。

    “有事?”

    江辞没有绕弯子。

    “姜导,刚才听您说要给村里捐款。”

    他的话很平。

    姜闻挑了下单边眉毛,没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我想,追加一笔。”

    姜闻夹着烟的手,停在半空中。

    他把江辞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姜闻的印象里,这小子活得像个与这个时代脱节的苦行僧。

    衣服永远是基础款,对物质毫无欲望。

    这样一个对钱几乎没概念的人,现在要捐五十万?

    姜闻眯起眼,吐掉嘴里的烟头。

    “多少?”

    江辞伸出右手,张开了五根手指。

    手指上还沾着干涸的泥,指甲缝里也是黑的。

    “五十万。”

    姜闻盯着那只手,脸上的所有表情都消失了。

    随即转念一想,这小子就凭《汉楚传奇》的票房分成都有八位数以上的收入。

    不过他还是好奇他的动机,像他这个年纪的演员,可很少有他这种,就算有,也是以工作室的名声宣布捐款。

    姜闻把视线从他的手上,移回到他的脸上。

    “为什么?”

    这不是一个导演对演员的问话。

    这是一个年长者,对一个年轻人的审视。

    江辞没有给出任何高大上的理由。

    他垂下眼,避开姜闻的目光。

    “那孩子的眼神,很像我小时候一个朋友看我的眼神。”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一个……再也见不到的朋友。”

    说完,他重新抬起头。

    “我只有一个要求。”

    “不要署名,不要宣传。钱直接打进剧组的账,就说是剧组全体工作人员一起捐的。”

    他不想这件事变成一场沸沸扬扬的作秀,更不想让那些孩子,在接受这份帮助时,

    还要背上一个具体的名字所带来的沉重感。

    姜闻没有立刻回答。

    他就那么看着江辞,看了很久很久。

    他想从这个年轻人的脸上,找到伪装、虚荣或者算计的痕迹。

    但他什么也没找到。

    只有坦然,还有超出年纪的倦意。

    最终,姜闻点了点头,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行。”

    江辞也点了点头,没再说别的,转身离开。

    看着清瘦背影没入暮色,姜闻关上车门。

    车厢内再次被黑暗与烟雾笼罩。

    姜闻坐回原位,又点上了一根烟。

    他脑子里,回放着刚才江辞说的那句话。

    “那孩子的眼神,像我小时候见过的一个朋友。”

    姜闻心头一震。

    他脑子里,那句“再也见不到的朋友”,

    和江辞的脸,以及档案里那句“其父为因公殉职的缉毒警”,在他心头炸开。

    这个念头窜过姜闻的脊椎。

    他妈的。

    这才是一个有血有肉演员。

    姜闻猛地将手里的烟蒂按灭在烟灰缸里。

    他浑身的每个细胞都在鼓噪。

    当晚。

    剧组下榻的简陋招待所里。

    姜闻把自己关在房间,拒绝了所有人的打扰。

    桌上,散落着一叠画满了分镜的稿纸。

    他看都没看一眼,直接将那些稿纸全部扫落在地。

    他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崭新的,还没拆封的硬壳笔记本。

    撕开塑料膜,他翻开了第一页。

    空白的纸页,在昏黄的灯光下,等待着被赋予新的命运。

    姜闻拿起一支削得极尖的铅笔,他的手没有丝毫颤抖。

    他看着那片空白,嘴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低笑。

    “江河……”

    他喃喃自语。

    笔尖重重落在纸上,划出深刻的印记。

    “我要让你……在这片最黑的泥沼里,开出最惨烈的那一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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