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响亮的一记耳光,结结实实掴在黄伟左脸上。力道之大,打得黄伟脑袋猛地一偏,半边脸颊立刻浮现出清晰的五指红印,耳朵里嗡嗡作响。
这一巴掌,像是按下了某个开关。
死寂。
紧接着,“轰”的一声,食堂里炸开了锅。
黄伟被打懵了一瞬,随即是无边无际的耻辱和暴怒!他黄伟,堂堂第五军系的中坚,兵团司令,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当面掌掴的奇耻大辱?!“啊——!”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手里端着的饭碗菜碟也不要了,劈头盖脸就朝董益三砸过去。
瓷碗砸在董益三肩头,菜汤淋了他一身。董益三也红了眼,把手里的碗一丢,嚎叫着就扑了上来。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黄伟个子高,力气大,但董益三气疯了,不管不顾,拳头、指甲、膝盖,能用上的全往对方身上招呼。两人你一拳我一脚,闷响声、咒骂声交织。
“陪我兄!俺来帮你!”
一声炸雷般的暴喝,带着浓重的苏北口音。只见一个矮壮敦实、仿佛铁墩子般的身影猛地从旁边一张桌子旁窜起,正是黄维在第五军时的老部下,邱行湘。他外号“邱老虎”,脾气火爆,最是讲义气,见老长官被打,眼珠子立刻瞪得铜铃大,想也没想就冲了上去,从侧面一把抱住董益三的腰,猛地往后一掼!
董益三被撞得踉跄倒退,差点摔倒。黄伟得了空隙,一拳就捣在董益三肚子上。董益三痛得弯下腰。
“妈了个巴子!以多欺少是吧?!”军统系那边也有人急了。徐远句,也是个狠角色,见状就要往前冲,袖子都撸了起来,一脸狰狞。
旁边忽然伸出一双手,死死抱住了他的胳膊。是沈最。沈最脸色发白,压低了声音,急促地在徐远句耳边吼道:“远句!你疯了?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还嫌事不够大?别忘了景公还在这里。”
徐远句挣扎着,眼睛瞪着场中:“可他们……”
“闭嘴!”沈最手上加劲,把他往后拖,“你想加刑吗?想让所有人都跟着倒霉吗?冷静点!难道最后闹到景公那里去。”
这边厢,邱行湘加入战团,形势立刻一边倒。董益三腹背受敌,脸上挨了黄伟几下,背上又挨了邱行湘几记重拳,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嘴里却还不干不净地骂着。
整个食堂彻底乱了套。原本坐着吃饭的人都站了起来,有的惊慌后退,生怕被波及。有的伸长脖子张望,脸上带着惊惧或莫名的兴奋。更多的人则是蠢蠢欲动,军统系的想上去帮董益三,黄埔系的、尤其是与黄伟有旧的,则握紧了拳头,眼神不善地盯着对面。碗碟被撞翻在地,碎裂声刺耳。凳子被踢倒,哗啦作响;怒骂声、吼叫声、劝解声、混成一片,乌烟瘴气。
就在这片混乱的中心边缘,却呈现出一副极为荒诞的景象。
靠另一侧墙边的桌子,坐着一位头发花白、戴着副断了腿用线绑着的老花镜的老者。他面前桌上摊着个罗盘,指针微微颤动着。此人正是有着“罗盘将军”之称的张淦。他似乎对周遭震耳欲聋的打斗声充耳不闻,眼睛只死死盯着自己手里的一个特大号搪瓷碗,嘴里念念有词,也不知是在念风水口诀还是什么。
混战刚起时,他就悄没声地挪到了大菜盆旁边。此刻,他瞅准一个邱行湘撞开董益三、两人暂时挡住众人视线的空隙,以与他年龄不符的敏捷,猛地伸出长柄勺,不是一勺,而是连续好几勺,又快又稳,将那盆里所剩不多的、带着点油花的熬白菜,连汤带菜,狠狠地舀进自己那个大碗里,堆得冒尖。
舀完了,他心满意足地缩回手,把碗紧紧抱在怀里,然后低头,拿起筷子,扒拉起堆尖的饭菜,大口大口往嘴里塞,嚼得飞快,腮帮子鼓起,仿佛在进行一项神圣无比、且时间紧迫的重要任务。
刚吃了两口,还没尝出什么滋味,旁边猛地伸过一只手,带着怒气,狠狠一扫!
“哐当!哗啦——”
张淦怀里那个堆尖的大碗被打飞出去,砸在水泥地上,摔得粉碎,好不容易抢来的饭菜泼了一地,汤水四溅。
张淦傻了,保持着扒饭的姿势,嘴里还塞得鼓鼓囊囊,呆呆地看着一地狼藉,又抬头看向手的主人。
是覃道善,也是桂系出身,但脾气急躁,此刻正为场中的混战和自己这边人的吃亏上火,看见张淦这副“饿死鬼投胎”、只顾自己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鼻子骂:“吃吃吃!就知道吃!老子让你吃!”
张淦“唔唔”了两声,想说什么,满嘴的饭堵着,眼圈却一下子红了,也不知是心疼那碗饭,还是委屈,或者二者兼有。他指着地上的饭菜,又指着覃道善,手哆嗦着,那断腿眼镜滑到了鼻尖,样子既滑稽又可怜。
这场“干饭插曲”荒诞得像一出默剧,但在火爆的打斗背景下,只激起周围几声压抑的、不知道是嗤笑还是叹息的声响,瞬间又被更大的喧嚣淹没。
黄伟、邱行湘和董益三已经滚到了地上,扭作一团,衣衫撕扯得破烂,脸上都挂了彩。劝架的人不敢真的上前,只围着喊“别打了!”“住手!”。更多的人则形成了对峙,互相推搡、叫骂,眼看一场单人斗殴就要演变成派系群殴。
就在这不可开交之际——
“够了!!!”
一声暴喝,如同惊雷,陡然炸响在食堂喧嚣的顶端。这声音并不特别洪亮,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历经生死沉淀下来的威势,以及此刻无法压抑的滔天怒火与沉痛。
所有人,包括地上扭打的三人,动作都是一僵。
食堂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一人。正是杜与明。他依旧瘦削,脸色蜡黄,但此刻,那病容被一种铁青的怒色覆盖。他胸膛剧烈起伏着,咳嗽了两声,但那眼神,却像两把烧红的刀子,缓缓扫过食堂里每一张或激动、或惊慌、或麻木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