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彻底笼罩山谷,安全洞内仅靠夜凝霜和叶寻的月魄石提供着有限的照明,光影摇曳,将众人脸上凝重与疲惫的轮廓勾勒得更加深刻。叶寻那句“我不怕”带来的决绝气氛尚未散去,现实的危机却已悄然逼近。
楚峰经过调息和沈砚的施治,内伤暂时稳住,但损耗的元气绝非短时间内能够恢复,脸色依旧苍白,气息也比往常微弱许多。他靠坐在石床边,闭目养神,耳朵却警惕地捕捉着洞外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
沈砚将最后一点金疮药小心地涂抹在楚峰手臂一道较深的伤口上,眉头紧锁。药物所剩不多了,楚峰的伤势需要静养和更好的药材,而他们现在如同丧家之犬,颠沛流离。
夜凝霜将一块烤热的干粮递给叶寻,自己也默默吃着。她的目光不时扫过洞内几人,尤其是在那位一直沉默寡言、坐在角落阴影里缝补一件旧衣的老妪——众人口中的“孙婆婆”身上停留。孙婆婆是遗脉派中年纪最长的几人之一,据说当年在寒月谷就是负责照料内务的老人,夜凝霜幼时还曾受其照拂,逃难后也一直跟随,是少数知晓这处安全屋具体位置的人之一。
洞内的气氛有些沉闷,只有柴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和孙婆婆细不可闻的穿针引线声。
“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沈砚打破沉默,声音低沉,“夜阁主引开了大部分追兵,但此地距离影阁分部不算太远,难保不会有漏网之鱼搜寻过来。而且楚兄的伤势,需要更好的环境。”
夜凝霜点了点头:“我知道另一处更隐蔽的据点,在百里外的黑风涧,那里有我们储备的一些药材。天亮之后,我们可以……”
她的话音未落,一直闭目调息的楚峰猛地睁开双眼,低喝道:“有人!”
几乎同时,沈砚和夜凝霜也察觉到了异样——洞外那细微的、属于夜行小兽的窸窣声不知何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轻微的、仿佛衣袂掠过草尖的沙沙声,而且不止一处!
“熄光!戒备!”夜凝霜反应极快,瞬间将手中的月魄石光芒敛去,叶寻也立刻照做。洞内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黑暗中,几人的呼吸都屏住了。沈砚悄无声息地移动到洞口附近,指尖扣住了几枚银针。楚峰强忍伤痛,握紧了搁在膝上的长剑。叶寻的短刃已然出鞘,冰冷的杀气弥漫开来。
洞外,那细微的声响也停了下来,仿佛对方也在凝神感知。一种无形的对峙在黑暗中进行。
突然——
“咻咻咻——!”
数道极其细微的、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破空声从不同方向射入洞内!目标并非沈砚等三人,而是直取坐在角落的孙婆婆!
那不是致命的攻击,而是几枚细小的、带着倒钩的乌黑小针,针尖闪烁着不祥的绿芒,显然是某种强效的麻痹类毒素!
“婆婆小心!”夜凝霜惊呼,她距离最近,下意识地就要扑过去。
但有人比她更快!
在破空声响起的刹那,沈砚已然判断出袭击的目标和意图。他没有去拦截那些小针,因为角度太过刁钻分散。他的身体如同鬼魅般滑向孙婆婆所在的位置,在千钧一发之际,猛地将惊愕抬头的老妪连同她坐着的石凳一起向后拉倒!
“咄咄咄!”
几枚毒针擦着孙婆婆的额发和衣袖,深深钉入了她刚才位置后面的石壁,针尾兀自颤动不已。
孙婆婆吓得面无人色,瘫倒在地,浑身发抖。
“他们目标是孙婆婆!要灭口!”楚峰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图,厉喝一声,不顾伤势,长剑一振,一道凛然的剑气如同新月般扫向洞口方向,试图阻止可能的后续袭击!
然而,洞外的袭击者似乎一击不中,便再无动静。只有楚峰那道剑气劈在洞口藤蔓和岩石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斩落大片枝叶。
黑暗中,再次恢复了死寂,仿佛刚才的袭击从未发生过。
“点光!”沈砚沉声道。
夜凝霜立刻重新激发月魄石,清冷的光芒再次照亮山洞。她快步走到惊魂未定的孙婆婆身边,将其扶起,连声问道:“婆婆,您没事吧?”
孙婆婆嘴唇哆嗦着,老泪纵横,只是摇头,说不出话来。
沈砚则走到石壁旁,小心地用布包裹着手,拔下一枚毒针,凑到鼻尖轻轻一嗅,又借着光芒仔细观察针尖的色泽和那独特的倒钩造型。
“是‘跗骨针’,”他语气冰冷,“万蛊楼专门用于活捉或审讯目标的毒针,毒性剧烈,中者会浑身麻痹,痛觉倍增,但短时间内不会致命。看来,他们是想抓活的。”
他的目光转向惊魂未定的孙婆婆,眼神锐利如刀:“对方目标明确,直指孙婆婆。而且,他们似乎很清楚孙婆婆在洞内的具体位置……”
此言一出,夜凝霜和叶寻的脸色都变了。楚峰也握紧了剑,目光沉沉地看向孙婆婆。
是啊,洞内漆黑一片,对方是如何精准锁定坐在角落的孙婆婆的?除非……他们早就知道孙婆婆的位置,甚至,洞内有他们的眼睛!
夜凝霜扶着孙婆婆的手微微僵住,她看着眼前这位看着她长大、一向慈眉善目的老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婆婆……你……”
孙婆婆感受到众人投来的怀疑目光,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她猛地抓住夜凝霜的手,泪流满面:“小姐…老身…老身不知道啊…老身对寒月谷,对夜家,忠心耿耿啊……”
沈砚没有理会她的哭诉,他的目光如同扫描般,仔细检查着孙婆婆的周身。忽然,他的视线定格在孙婆婆那件正在缝补的旧衣袖口处。那里,沾着一些极其细微的、与周围灰色布料颜色略有差异的暗红色粉末,若不细看,根本难以察觉。
他走上前,不顾孙婆婆的躲闪,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指尖在那粉末处轻轻一捻,放到鼻下。
一股极其淡薄、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腥气的味道传来。这味道……他之前在那半截“蚀心蛊笛”上闻到过!
“蚀心蛊的虫蜕粉末……”沈砚的声音如同寒冰,打破了孙婆婆的哭诉,“洛无涯死后,我检查过现场,他手中断裂的蛊笛上,就沾有这种粉末!它能被特定的蛊虫追踪,而且,少量沾染,会让人在情绪激动时,心神不宁,更容易被套话或操控!”
他死死盯着孙婆婆的眼睛:“你的袖口上,为什么会有这东西?是你不小心沾到的,还是……有人故意让你沾上的?或者说,洛无涯死前,你接触过他?!”
“我……我没有!”孙婆婆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眼神慌乱地闪烁,想要挣脱沈砚的手,却被牢牢抓住。
夜凝霜看着孙婆婆袖口那明显的粉末痕迹,以及她那惊慌失措、与往日慈祥截然不同的神情,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她想起洛无涯死后,正是孙婆婆主动帮忙清理过现场的一些杂物……难道……
“婆婆!”夜凝霜的声音带着痛心与不敢置信,“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啊!”
“是…是墨轩大长老!”孙婆婆的心理防线在沈砚锐利的目光和夜凝霜痛心的逼问下彻底崩溃,她瘫软在地,嚎啕大哭,“他…他抓住了我在外面唯一的孙儿…威胁我…要我留意谷中旧人的动向,尤其是…尤其是关于阁主和小姐你们的……洛堂主…洛堂主他发现我在偷偷收集阁主阅览过的卷宗碎片…他想告发我…我…我不得已…就在帮他整理毒物时,偷偷在他常用的蛊笛上做了手脚,让蛊笛变得脆弱易折……可我没想到他会死啊……我真的没想害死他……”
她语无伦次地哭诉着,将墨轩如何以她孙儿的性命相威胁,如何让她暗中监视遗脉派众人,尤其是夜凝霜和夜宁痕,如何传递消息,以及洛无涯发现端倪后,她如何在恐惧之下间接导致了洛无涯的死亡……一切都抖落了出来。
山洞内一片死寂。
只有孙婆婆悔恨交加的哭声在回荡。
真相竟然如此残酷。内鬼不是别人,正是这个看似人畜无害、深受信任的老人!而她的动机,竟是如此的可悲与无奈。
夜凝霜踉跄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石壁上,清冷的脸上血色尽失,眼中充满了被最亲近之人背叛的痛苦与茫然。她一直以为遗脉派内部是铁板一块,是复仇的唯一希望,却没想到,致命的裂痕早已存在。
楚峰叹了口气,缓缓放下了剑。面对这样一个被胁迫的老人,他心中的愤怒化为了复杂的沉重。
叶寻紧握着短刃,看着痛哭的孙婆婆,眼神冰冷。她理解对方的无奈,但无法原谅背叛。寒月谷的血,不能白流。
沈砚松开了孙婆婆的手腕,眼神依旧冷静。他沉声问道:“墨轩通过什么方式与你联系?下一次联络在何时?你孙儿被关在何处?”
孙婆婆抬起泪眼,绝望地摇头:“是…是通过藏在附近一棵老槐树树洞里的信蛊…下一次…下一次联络就在明晚子时……我孙儿…我也不知道被关在哪里…每次都是他们单向联系我……”
信蛊…明晚子时…
沈砚大脑飞速运转。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反向追踪墨轩,甚至可能救出人质、获取更多情报的机会!
但同样,这也极其危险。墨轩老奸巨猾,未必不会设下陷阱。
他看向状态不佳的楚峰,看向心神受创的夜凝霜,再看一眼满脸泪痕、已然崩溃的孙婆婆。
内鬼揪出,带来的并非轻松,而是更深的危机感与更艰难的抉择。
洞外的夜色,似乎更加浓重了。
而距离明晚子时,只剩下不到十二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