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平日里围着他讨好献媚的宫人,眼神变得陌生又冰冷,像在看什么污秽之物。
可他明明也还是个孩子啊?
母妃没了弟弟,不是还有他吗?
母妃眼中的怨恨,父皇的冷漠疏离,将他囚禁在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里。
他流着最尊贵的血,活得却比角落里无人问津的野草更卑贱,比深宫暗夜里游荡的幽魂更孤寂。
可那又怎样?
他不在乎,他不需要这些人的喜欢。
他喜欢的,是那种被所有目光注视的感觉。
哪怕是恐惧的、憎恶的、战栗的目光,只要焦点在他身上,就能填补他心底那巨大的、冰冷的空洞。
像一株扭曲的、无人照料的毒草,他浑浑噩噩地活到了十四岁。
若无意外,他或许会在这深宫的角落烂掉,无声无息地死在某个无人知晓的寒夜。
又或许在某个皇子分封的年份,被远远打发到蛮荒之地,永不回京。
直到繁花出现。
她是冬日暖阳,是春风里最缱绻的莺啼,带着他此生从未拥有过、也从未敢奢望的暖意,猝不及防地闯入了他的世界。
她是除皇家血脉外最受宠的郡主,以帝国最富饶的城池洛阳为封号。
她是他的堂姐,是他沉沦于无边黑暗与泥沼中,唯一能触碰到的、鲜活的光。
为了能抓住这缕光,为了能将这唯一的暖意死死攥在手心,他开始不顾一切地向上攀爬。
昔日那些高高在上、对他不屑一顾的兄弟姐妹,最终都成了他脚下通往权力巅峰的骸骨阶梯。
连他的父皇也不例外。
现在,这巨大的宫殿里,真正与他血脉相连、还活着的,只剩下他和她了。
可他的繁花,却不再理他了。
“繁花啊……”
仅仅是心底默念这个名字,一股混杂着酸涩、甜蜜与无尽暴戾的痒意便瞬间席卷全身,几乎要冲破理智的牢笼。
他恨不得立刻就去见她,将她死死揉进怀里,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向她倾诉那早已扭曲成藤蔓、缠绕他心魂的爱意。
就算她每次见到他都歇斯底里地尖叫着让他滚开也没关系。
就算她日夜与那些试图将他拉下帝位的“彘虫”们密谋也没关系。
只要他还坐在这龙椅上一天,她就一天是他的!永生永世,都只能纠缠在一起。
也许当年杀父皇的时候,不该让她看见那血腥的一幕?
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从不觉得那是错。
所有阻碍他和繁花在一起的障碍,统统杀掉就好了,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他给了她无上的尊荣,力排众议封她为独一无二的长公主,赐予她堆积如山的珠宝绫罗,让她享尽人间富贵。
可她还是不开心。
繁花厌恶他的触碰,他便忍着,不在她清醒时靠近她分毫。
可这样,她似乎更不开心了,看他的眼神空洞得像一潭死水。
到底要怎么做?
怎么做……你才会对我笑一笑?
像小时候那样,用温暖得能融化寒冰的笑容,只对着我一个人?
他的心很小,小得只装得下一个繁花。
可繁花的心很大,大到可以对许多人笑,对许多人好,唯独漏掉了他。
他恨极了这样的繁花!
无数次,因她冰冷的无视和眼底深藏的厌弃而戾气翻涌,恨不得掐断那纤细的脖颈,让她永远只属于死亡的宁静。
可只要目光一触及她,哪怕是她眼中无尽的嫌恶,那汹涌的杀意便会瞬间溃散,只剩下蚀骨的贪婪与不舍。
她离不开他的。
她这辈子,下辈子,永远都只能是他萧逸的!
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笑意,那笑容带着少年人般纯粹的痴迷,眼底深处却翻滚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晦暗。
萧逸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一枚冰冷的蟠龙玉佩。
萧景珩沉默地站在一旁,将他脸上变幻的神情尽收眼底,心中早已有了冰冷的计较。
他与眼前这位帝王自小相识,深知这华丽龙袍下裹着的是一个何等偏执、疯狂、毫无底线的灵魂。
作为一个帝王,萧逸无疑拥有足够的手腕与心智,翻云覆雨,掌控朝局。
若说这铁桶般的帝王之身还有一处最致命的、能被敌人窥伺的软肋……
那便是他与洛阳长公主之间这扭曲到极致的羁绊。
萧景珩更清楚,萧逸对任何与长公主有几分相似之人,都怀着一种近乎病态的、带着毁灭欲的占有欲。
宫中那些因为眉眼或声音酷似长公主而被剜眼割舌、最终沉入御花园满月池底的宫人骸骨,便是血淋淋的佐证。
方才在玉华轩,萧逸看向沈青霓的眼神绝不是什么偶然的惊艳或好奇。
那是一种发现替代品的、带着残忍兴奋的审视。
一种极其危险的信号。
……
处理完杨阁老那摊子棘手的烂事,再策马回到靖王府时,已是万籁俱寂的深冬子夜。
细碎的雪沫无声飘落,将朱门高墙、雕梁画栋都蒙上了一层静谧的灰白。
各家各户门楣上鲜艳的红联,在夜色与雪光映衬下,也只显出几分沉黯。
马蹄踏在松软的积雪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
萧景珩身后跟着两名沉默的亲卫,一行三人行至王府正门前时。
他却意外地看见角门处,一点昏黄的灯笼光晕在风雪中晃动,映出一个纤细单薄、正在院门前来回踱步的身影。
不是沈青霓。
她不会等他到这般时辰,何况他已派人回府知会过,今夜公务繁忙,归期不定。
这个时辰,她理应早已安寝才对。
马蹄声渐近,那提灯的人影闻声急切地迎了上来,灯笼光晕照亮了映雪那张写满焦虑的脸。
“王爷!您可算回来了!”她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焦急,甚至忘了应有的礼数。
萧景珩翻身下马,随手掸了掸玄色大氅上沾染的清雪,步履未停:“何事?”
他声音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映雪快步跟上,几乎是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步伐,语速极快:
“娘娘!娘娘她从玉华轩回来后不久就开始起热,后来、后来竟烧得人事不省了!
用了药,施了针,可那热度非但没退,反而越来越凶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