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县尉,这鬼新娘复活到底是什么情况?”
有些冷清的衙门内,路栖鹤抿了一口下人端上来的清茶,看似不经意,实则已经把屋内所有的人看了个清楚。
再看洪泽县县尉董兴怀。
中年男人身着皱巴巴的官袍,玉带松垮地挂在腰间,发髻散乱,碎头发黏在布满汗珠的额角。
“一切都要从前日说起。”
开口时,董兴怀的眉头拧成深深的川字,眼底布满红丝。
他一手按在案上堆积如山的公文上,另一只手烦躁地抚过面颊上无暇打理的胡茬。
“前日,洪泽县书香世家鄂家的二儿子鄂世昌办喜事,新娘是商贾家的独女段若萱,原本是件皆大欢喜的事,谁知道宴席进行到一半时,段若萱突然站在春喜楼的阁道后用刀抹了脖子!”
“就在众人惊慌的时候,本来已经倒下的段若萱又突然又站了起来,一箭刺穿了鄂世昌的胸口……”
路栖鹤静静地听着,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董兴怀满面愁容,重重地叹了口气:“更离奇的是,昨晚有人说看到穿着红色婚服的段若萱坐在屋檐上,将王老六杀死了。”
路栖鹤眉峰挑了半分。
“这就是鬼新娘复活?”
他微微倾身,指尖在案上虚点两下,“所以段若萱的尸体在哪?你派仵作验尸了吗?”
董兴怀双手抱头,本就撩乱的头发被拗成鸡窝,他身体微微颤抖着,好像正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
“验过了。”男人声如蚊蚋。
“当时仵作告诉我段若萱的确死了。”
闻言,路栖鹤周身的气压瞬间降至冰点。
“那县尉的意思就是,这世界上真有鬼存在了?”
整个衙门静的可怕。
无论是董兴怀还是默不作声的衙役们,此时都将头狠狠地埋在胸口,生怕一个表情、一个动作便会引火上身。
场面一度僵持。
正在此时,南知意提着淡黄色的襦裙从路栖鹤身后走出,俏生生立在大堂中央。她眉眼弯弯,眼底亮得缀了星子,只微微歪头,
“董大人,我想看看她,可以吗?”
说着,她拢了拢鬓边碎发。
腕间银铃轻轻晃响,打破了凝滞的气氛。
“可以的可以的!”
见到有台阶下,董兴怀顿时站起来,察觉到不合规矩,又悻悻地坐回原位示意衙役们去搬。
不一会,一个盖着白布的担架便被抬了进来。
白布掀开时,南知意后退了两步。
大红喜服被乌色血渍浸透,金线绣的鸳鸯被濡成暗沉的墨团,领口的盘扣上凝着黑红色的血痂。
段若萱静静地躺在那里。
她圆睁的眼瞳蒙着一层灰翳。
颈侧一道又深又长的伤口早已凝住,边缘皮肉翻卷,发间凤冠碎珠嵌在血痂里,红缨也蒙上一层灰尘。
南知意舔了舔嘴唇。
她战战兢兢地将手放在段若萱鼻尖下探了探。
确实感受不到一丁点呼吸。
女人回头,复杂地看了路栖鹤一眼,后者几乎秒懂,“董县尉,麻烦您亲自去请这两家人来一趟,本官有话要问。”
董兴怀几乎没有一丝犹豫,逃荒似的转身离开。
整个大堂只剩下路栖鹤和南知意两人。
南知意轻轻跪坐在女人身边,将手放到她冰凉的额头上。
共感包裹住了她。
南知意发现自己正站在阁楼下,身着一身大红色喜袍,周围的人拱手恭维着。
应该是鄂世昌的视角。
残阳将坠未坠,把春喜楼的阁道染成一片凄厉的绯红。
阁道边缘,一抹艳红的嫁衣突兀地立着。
段若萱的身体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倾斜,右手的刀在颈间一抹,鲜血顿时顺着刀刃滑落,在青石板上晕开一朵朵暗红的曼珠沙华。
“咳咳。”
她的头颅微微歪向一侧,眼眸空洞地瞪着下方一动也不敢动的南知意,嘴角咧开鬼魅一般的弧度。
噗通。
段若萱直挺挺地倒在阁道上。
红色的裙摆铺展开,像是在地上盛开的一朵巨大血莲。
没等围观人群的惊叫声落下,那朵血莲竟猛然弹起。她脖颈上的伤口依旧狰狞,却在不知何时挽起一张漆黑的长弓。
紧接着,羽箭破空而出。
精准地刺穿了南知意的胸膛。
回神时,南知意另一只空闲的手正死死地按压着自己的胸口,钻心的刺痛让她战栗。
“怎么样?”
见她状态有些不对,路栖鹤关切地凑上来:“看到了些什么?”
听了南知意的描述后,路栖鹤半蹲在段若萱的尸体旁,薄唇紧抿。
“可是人死又怎能复生呢?”
董兴怀的动作很快,不出一会便把段家和鄂家的人召集来了衙门。
乌泱泱一群人一见面便开始了无休止的争吵,无非就是“你家女儿杀了我儿子可恨”之类的话,南知意只觉得胸闷气短,于是便找个了由头,去见王老六的妻子。
推事院中,王老六的妻子阿花正坐在桌面上,低头数对面砖墙上的砖块。
看到女人推门而入,她很局促地站起又坐下。
“这位姑娘,该说的我都说了,王老六出这种事,我也有些……”说到这里,阿花声音中带上了哭腔。
她侧着脸,从胸前掏出一块叠的方方正正的手绢擦眼泪。
南知意眼尖,看到手绢上绣的是一个刺猬。
深褐与赭石的丝线斜斜绣出刺尖,眼睛用乌木色丝线修成法式结,边缘衬着一圈米白色的卷草纹锁边,疏密交错间,刺猬栩栩如生。
“这手绢绣的真好看。”
南知意眉眼弯弯地客套了一句,直接开门见山。
“姐姐,我还有几件事想问。”
但想到面前的女人刚刚经历丧夫之痛,她还是放缓了语调,
“王老六昨晚遇害前在做什么?”
阿花圆脸上闪过一丝迟疑,她迅速将手绢收好,然后歪头想了一会,又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他最近奇怪的很,每天早出晚归的,对我的笑脸也变多了,但就是不让我管他的事情。”
“昨天凌晨他出门前,还特意洗了个澡,打理了一下头发。”
阿花的声音戛然而止。
女人干裂的唇微微动了动,长时间做家务而有些皲裂的手也搅在一起。
“姑娘,你说老六他这样,不会是恋爱了吧?”
南知意张了张嘴。
没等她接话,阿花便开始了碎碎念:
“不会的,老六就算是恋爱也没关系的。他之前告诉过我最爱我了,还跟我说打是亲骂是爱,他不爱我的话怎么会打我呢?”
一番话中,南知意敏锐地抓住了一个重点。
“王老六他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