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玄策部众入坊的动静不小。
全都被衙前坊之人看在眼里。
阁楼上的两名大户家仆,当晚整夜谈论此事解闷儿。
一人兴致勃勃的看着南坊内的星星火光,“外头这些官兵,又来了好多!”
另一人却是叹了口气,“再多又如何?反正他们也总是只顾那南边儿。”
各府仆役亲眼所见,大队官兵从城门而入,直入南坊。
可他们只是扑杀了南坊尸鬼,又封闭了坊市北门。
换句话说,官兵摆明了又是把他们给忘了。
佟氏、郑氏、于氏、范氏。
此四家便是衙前坊仅剩下的活口。
坊中遭尸鬼围堵,四家讯息不通。
碰面无从谈起,顶多只有一些书信往来。
靠石头、弹弓、风筝之类的东西传送。
以衙前坊当下局面,他们即便是想学高氏舍家奔逃,也没了机会。
不过几户人家折腾出的动静,总算还是吸引了南坊营军的注意。
任谁看着天空上那莫名其妙地几个破布风筝,也都会提起几分好奇。
‘北边,还有人?’
这个想法,充盈在南坊每一个营兵脑海中。
尤其是百户周巡等人,颇为激动。
‘衙前坊里的人,会是谁?’
怀揣着这样的期待,周巡怀揣着名册,在一众同僚的默许下,独自走到了卫城西门。
许屯将及周百户,甚至都不打算知会那顶头上司杨玄策一声。
比起校尉杨玄策等百余人的目的地开原卫。
许、周等众,他们想去的地方要更近一些,就在那铁岭卫。
毗邻铁岭卫的抚远县,其存在意义,对他们来说显然是很重要。
如果去了铁岭卫,侥幸救出家小,他们总得有个落脚收留的地方。
近在眼前的抚远县,就是很好的去处。
这是目前为止,他们除了沈阳府外,已知的唯一一处尚有兵将固守之地。
既然如此,他们也不吝于成人之美。
百户周巡等人摆明了会留在家乡。
此刻与人方便,就是将来与己方便。
以后即便念在袍泽之情,这抚远县的大门,难道还能真的将他们拒之门外乎?
归乡,在这宏大的集体目标笼罩下,每个人心中依旧都有着自己的小九九。
“家主,城下来人。”
李顺快步走入门楼,抱拳通禀。
李煜起身,快步向外走去。
如今城中局势莫明,李煜不敢有丝毫轻怠。
李煜亲眼确认了城下那人的身份,便向亲卫嘱托道,“传令城门半开,把人放进来。”
‘嘎吱......嘎吱......’
伴随着铁链被绞动的呻吟声,西门开出一人宽的门缝便不再动弹。
周巡见状,也是朝城头抱了抱拳,便埋头匆匆朝里面进。
至于李煜所担心的夺城?
百户周巡等人第一个就不会答应,谁会拿家小性命去弄险?完全就是无稽之谈。
李煜率人快步沿城门坡道走下。
“周大人,才一日不见,你的气色已经好了许多啊。”
周巡笑呵呵地抱拳揖礼,“全托了李大人的福,弟兄们终于能睡个饱觉,还能吃顿饱食。”
当他们发现南坊民居里,各家各户的空宅子里,除了人骨、血痕,还剩余了许多地窖存粮时,别提有多惊喜了。
旁人或许能拿得心安理得。
可周巡现在却不得不有意提上一句,处处透着一丝讨好之意。
李煜对此倒不意外,他先是抱拳还了个礼。
“坊中余粮多是些番薯之类,诸位弟兄不嫌弃便好。”
这些粗粮着实没太大的搬运意义,而且卫城中前前后后加起来,也攒了近万石粮食。
把番薯丢在原处的民居地窖里,反倒更方便久存,便暂时搁置了下来。
如今却是便宜了这伙儿营军。
但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周巡连道,“不敢,不敢!”
他目光殷切道,“李大人......不知名册?”
心中急切之下,周巡着实没了继续推让下去的耐心。
说到底他又不是个文绉绉的儒生,在李煜面前能做到今日这般,就已经是很难得了。
李煜恍然,挥手召来亲卫,嘱托道。
“李胜,快去唤钟岳携民册前来。”
“喏!”
李胜领了命,便一路小跑而去。
要说城中民册,昨夜就清点了出来。
李煜当然可以把民册带在身边,甚至可以放在门楼当中,等百户周巡来了,马上就可以核对。
可是,凭什么?
这件事若是干脆利落的办完,利好的只会是周巡等人。
李煜需要的,就该是拖延时间才对。
要拖的让周巡见识到他在城中为此事而做的调度协调,看到他的努力。
更要拖的周巡入城这件事不再是一个秘密。
知道的人越多,对李煜就只会越有利。
若消息能一路传到校尉杨玄策耳中,就更能使之忌惮,而不敢有所轻举妄动。
这道理,李煜心底想的通透。
“李大人,请。”
周巡见干等着也不是个事儿,索性把名册先递了过去。
李煜亲手接过,稍微翻了翻这本簿册。
这本线装册子不厚,甚至称得上简陋。
上面留下的针脚可谓丑得出奇。
李煜接过名册,颇为诧异的抬头看了周巡一眼。
‘张飞绣花,粗中有细。’
单从外貌来看,谁能想到这军中莽汉,还会有这么一手。
倒不是说针线活有多难做。
而是大多时候,为了留些体面,武官是不会自降身份去干这般女工活计。
私下里,当然是可以的。
可若是传的开了,难免就会有些闲话。
只不过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周巡也不在乎这些小事。
他总不好今日拿着一叠散纸,就草草登门。
心中越是急切,周巡才越要表现得正式周全,令这城中武官看到他的诚恳之意。
‘一页可留名二十人,竟有五页之多?’
李煜简单翻看了一番,并未纠结于其上名姓,而是估算了一番数量。
看来,这批人比他先前想的数量还要多些。
这批抚远籍贯的营兵,人数大概在八十余人到百人之间。
已经占了这批营军数额的三分之一,不可谓不多。
这样一来,昨日那屯将视而不见之举,也就不难理解了。
莫看周巡只是营军百户,可他手底下的抚远同乡,却要比许屯将麾下的铁岭同乡多上许多。
这世道,兵就是权。
周巡的话语权在这支临时拼凑的营军当中,倒也颇有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