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千里之外的小县城乡村外,破旧的面包车旁。
黑皮狠狠啐了一口唾沫,将嘴里叼着的烟屁股吐在地上,用脚碾灭,嘴里骂骂咧咧:“妈的,也不早说,大老远跑过来蹲点,容易吗我。”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硬着头皮拨了个电话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
黑皮喉结滚动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将刚才的情况汇报了一遍,重点强调了顾言之的威胁。
“……庄爷,顾二爷那边要求我们立刻撤,不准动那女的,还说要是动了,就让我全家……吊死在家门口。”
依旧是长久的沉默,静得让黑皮心底发毛。
良久。
“我知道了。”
通话结束。
黑皮愣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放下手机。
他从路边揪了根干枯的狗尾巴草,叼在嘴里,也跟着沉思半晌。
这事儿,透着一股不寻常。
旁边一个小弟凑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黑皮哥,那咱还整不?”
黑皮正有火没处发,反手就一巴掌呼在那小弟后脑勺上,骂道:“还整个屁,你想死全家啊?没听见二爷怎么说?赶紧的,去收拾东西!”
小弟讪讪地缩了回去。
黑皮眯着眼,看着远处沈明月家那若隐若现的房顶,叼着狗尾巴草的嘴巴无意识地嚼动着。
一般他们针对的都是没什么背景的人,很容易就能得手。
所以这次也不例外。
但这还是第一次,事情进行到最后一刻,被这样强行中止。
顾二爷和庄爷之间,意见开始有冲突了啊。
不过这都不是自己能管的事。
黑皮正烦躁地叼着狗尾巴草,远远就看见一个中年妇女从班车上下来,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年货。
正是沈明月的母亲梁秋英。
按照原计划,此刻他们应该发动汽车,制造一场“意外”的碰撞。
但现在……
黑皮狠狠嘬了下牙花子,把草根吐掉,从面包车座位底下翻出一件印着青年志愿者字样的红马甲,三两下套在身上,又胡乱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土。
他调整了一下表情,挤出个朴实的笑容,小跑着迎了上去。
“婶子,买这么多东西啊?我来帮您提!”
他声音洪亮,表现得热情,不由分说就接过了梁秋英手里最重的几个袋子。
梁秋英被这突然冒出来的热心青年弄得一愣,看着他身上的红马甲,疑惑地问:“小伙子,你是……?”
“哦,我是跟着政府下乡慰问的志愿者。”
黑皮脸不红心不跳,谎话张口就来,一边走一边指着不远处的面包车,“我们车就在那边,准备回去了,不过我正好看到您东西多,想着给您搭把手!”
“啊,这怎么好麻烦你呢......”
“应该的,应该的,我们都是有考核的,要是让领导见到我们不帮你,我回去还得挨批评呢。”
话到这份上了,梁秋英只能连声道谢,说现在政策真好,志愿者服务都到村里了。
两人一路说着话往家走,扯着些“政府关心”、“年货备齐了没”的闲篇。
快到家门口时,听到动静的沈明月从屋里走了出来。
然后,直勾勾盯着梁秋英身边那个穿着突兀红马甲,身材精壮,眉眼带狠的陌生男人。
黑皮也看到了她。
四目相对。
阳光淡淡地洒在她身上,未施粉黛的脸干净得近乎透明,眉眼如画。
明珠从不会蒙尘。
黑皮脑子里突然冒出这句话。
眼前这小姑娘,漂亮得简直让人移不开眼,不是流于表面的媚俗,那是一种让人心生悸动又不敢轻易亵渎的清光。
简陋的农舍,斑驳的木门,远处是起伏的荒山。
她就安静地站在那里,让这原本灰扑扑的山村一隅蓬勃生辉。
黑皮看得有些失神,心脏不受控制地多跳了两下。
难怪顾二爷会那样。
也难怪庄爷要大费周章。
东西送到门口,沈明月正要开口。
黑皮笑了笑,那笑容收敛了一些刚才伪装出的憨厚。
什么也没说,在梁秋英连声道谢中,摆摆手利落转身,双手插回兜里,吹着不成调的口哨,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梁秋英还在感慨:“现在政府派下来的志愿者,态度可真好啊。”
“……”
沈明月没有接话,默默将梁秋英买的年货提进屋。
晚上吃饭的时候,梁秋英如往常一般兴致勃勃地分享着各路八卦。
谁家媳妇和婆婆吵翻了天,谁家小子在外找了三……
沈明月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碗里的米饭,懒懒应和着,心不在焉。
她的全部心思,还萦绕在中午那个陌生男人身上。
接下来的几天,沈明月成了梁秋英的影子。
梁秋英去邻居家串门,沈明月跟后面。
梁秋英上街买东西,沈明月必定挽着她的手一起去。
梁秋英要去河边洗衣服,沈明月也端着盆子跟在后面。
起初梁秋英还觉得女儿贴心,是太久没回家黏人。
但一连几天都是如此,走到哪儿沈明月就跟到哪儿,寸步不离,梁秋英有点烦了。
从河边洗完衣服回来的路上,梁秋英说道,“你自己找小雨玩去,或者在家看看电视休息休息也好啊,总跟着我转悠什么?”
“我这不是想多陪陪您嘛,平时在学校又见不到,我也会想你的啊,你看你,你一点都不想我。”
“那.....陪我也用不着这样啊。”梁秋英很无奈,“我还能丢了不成?你这搞得我浑身不自在。”
沈明月笑笑,没有解释,依旧我行我素。
日子在草木皆兵的警惕中,一晃就到了除夕。
鞭炮声热烈炸响。
吃过年夜饭,沈明月跟着梁秋英去隔壁串门。
几个中年妇女拿出扑克打升级,沈明月凑了个数,后来她赢得太多,人家不要她了。
“赢也是一种罪吗?”明月嘟囔了句,转头去和小朋友玩。
小朋友正在玩玻璃弹珠,花了一块钱,从一个小孩手中买了一个玻璃球。
小朋友见她加入,也不敢说什么,可随着她弹无虚发,没一会儿,脚边就赢了一小堆五颜六色的弹珠。
最大的那个孩子王嘴一瘪,“明月姐,我们是假玩,你赢太多了,要退回来给我们。”
“你妈——”
沈明月看向一边正在打牌的一位婶子,到嘴边的话生咽了下去。
小屁孩就喜欢耍赖皮,算了,懒得计较。
“把我一块钱退回来!”
继续又溜达到隔壁,小雨和几个年纪相仿的年轻人正围在桌前玩十点半,下注不大,一块两块的,图个乐呵。
但此刻,当庄家的那个男孩脸都输白了,死活不肯再坐庄。
于是,沈明月理所当然的坐上庄家位置。
洗牌的手法不算花哨,但她记性好。
无论他们怎么要牌,怎么算计,沈明月总能恰到好处地停在最接近十点半又不爆点的位置,或者干脆拿到天牌通吃。
桌上的零钱迅速流向她这边,哀嚎声一片。
年轻人们也哭丧着脸,纷纷嚷着让她下桌。
“……”
处处被嫌弃的沈明月郁闷嘀咕:“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