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三人刚走出厅堂,灯笼的照映下,就看见朱翊钧笑容灿烂地向这边走来。
脸上的英气与少年人不知疲倦的精气神,让张居正看得是颇为羡慕。
还是年轻好啊,有着用不完的精力。
“臣张居正、张四维拜见皇上。”
张居正三人连忙走下台阶行礼。
“免了免了,在自己家不必如此多礼。”
朱翊钧上前扶了扶张居正。
随后才看向张四维:“张学士也在啊?”
“回皇上的话,臣正在跟元辅商议朝堂之事。”
张四维说道。
但无论是神情还是语气中,都带着一丝孩视朱翊钧的味道。
“那还真是辛苦了啊。”
朱翊钧淡淡的说道。
随后看向张居正,笑道:“元辅,今日朕可没空手来,看我给你带了些什么。”
张居正此时也才注意到,朱翊钧身后的两名太监,怀里各自抱着一些礼物。
而且除了上次的两名太监外,还多了一名手提一壶酒的宫女。
“皇上又何必……如此,若是有事商议,派人知会臣一声便是。”
张居正有些受宠若惊的说道。
一旁的张四维看着张居正的言谈举止微微皱眉。
感觉今夜张居正对朱翊钧的态度……好像有些跟以前不一样了。
但具体哪不一样了,张四维一时之间又说不上来。
“宫里所谓的御酒等等,估计元辅也都喝腻了。
瞧瞧,这可是朕出宫后特意绕路给你买的梨花白,据说是京城文人雅士最好喝的。
也不知道元辅喜欢不喜欢。”
朱翊钧从宫女菽安手里接过酒壶说道。
“皇上太客气了,如此恩赐让臣实在是惶恐得很。”
张居正摇着头,连忙示意张敬修接过去。
“皇上还没用膳吧?臣这就让下人准备……。”
“不必了,朕都给你带了,包括一些爽快的下酒菜。
还没了一只烧鹅,想来元辅应该会喜欢吧。
哦,对了,张学士既然也在,那就一起吧。”
说完后,朱翊钧便做起了主人,轻车熟路地要往张居正府邸的餐厅行去。
一旁的张四维看着很自来熟,想来也不是第一次来张居正家里的朱翊钧,不由轻咳一声,吸引朱翊钧的注意力。
“皇上,臣与元辅还有要事商议,怕是不能陪皇上饮酒了。
况且……去年元日皇上因醉酒一事还被太后责罚过,如今再饮酒的话,想来太后知道了,怕是会责备臣等的。”
“哦?这意思是不欢迎朕了?”
“还请皇上恕罪,臣以为还应该是政事紧要……。”
“无妨,一会儿皇上饮上些许便是。”
张居正出声道:“正所谓小酌怡情,皇上只需记得适量即可。”
朱翊钧嘴角依旧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容看着张四维。
而张四维也毫不相让,直直注视着朱翊钧。
君臣二人之间,仿佛有着看不见的火气在慢慢蔓延。
“皇上这边请。”
张居正再次出声打破了短暂的沉默道。
相比较张四维孩视朱翊钧的态度。
张居正这个从前的严师,态度在这短短的几日时间里,则是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如今的他,是打心底视朱翊钧为成人皇上。
尤其是朱翊钧派人知会他选秀一事延迟后,张居正更是不敢再有半分孩视朱翊钧的心理。
何况这一次他跟朱翊钧之间的交易,最起码现在看来,是朱翊钧占据了上风。
餐厅内丫鬟、下人进进出出。
朱翊钧自然是坐在了主位,张居正、张四维一左一右坐在了两侧。
相比较于朱翊钧那灿烂轻松的神情,此时的张四维神色之间略带一丝不爽,显得十分不情愿。
这一幕落在张居正眼里,心里更是感到震惊。
如今皇上叛逆他理解,可此时这份不着痕迹、超乎常人的隐忍,则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随着张府下人端上了几道可口的酒菜,加上朱翊钧买的爽口小菜与烧鹅,此时偌大的桌面上也是摆满了一桌子丰盛饭菜。
“皇上若是不嫌弃,臣请求让犬子侍奉为皇上斟酒如何?”
张居正说道。
朱翊钧看了看对面,刚刚一直忙前忙后的张敬修,点头道:“何须如此,坐下来一同喝几杯便是。”
“还不赶紧谢过皇上。”
张居正也不推脱,面色威严对张敬修道。
张敬修立刻会意,急忙对着朱翊钧行礼,而后便在张居正身边半拉屁股挨着椅子坐了下来。
此时脑海里则是提醒着自己:一会儿一定要表现得好一些。
父亲与皇上给了自己机会,自己也一定要争气才是。
接下来让张居正想不到的是,朱翊钧竟然没有喝酒,而是端起了茶杯。
看着张居正几人疑惑的目光,朱翊钧解释道:“元日后朕就为自己定下了一条规矩,不满十八岁便不会再饮酒。
所以朕今夜便以茶代酒先敬元辅一杯。”
张居正谢过,随即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心里隐隐有些惊讶朱翊钧如今的自制力。
朱翊钧则是抿了一口热水便放下。
“皇上难道连茶也不喝了吗?”
“没到岁数,何须着急呢?张学士,朕也敬你一杯。”
随着朱翊钧端起茶杯,张四维的脸色才变得自然了一些。
一旁的张居正从头到尾也并没有提醒张四维,应该注意自己对皇上的态度。
酒桌上的氛围谈不上热闹,但也谈不上有多尴尬。
朱翊钧时不时会问张敬修,以及后被朱翊钧也喊过来的张居正次子张嗣修兄弟二人一些问题。
大部分都是围绕着兄弟二人明年科举一事,以及如今天下学子的问题。
张居正每次在兄弟二人回答时,都会选择默默旁听。
而张四维则是时不时的会借机考校几句,或者是好为人师、意有所指地提醒朱翊钧:皇上如今当该把心思多放在学习上才是。
随着朱翊钧带来的一壶梨花白喝完,张居正心里清楚,朱翊钧今夜来府上必然是有事要跟他商谈。
正打算说话时,则听到张四维说道:“皇上,夜色不早了,也该回宫了。
若是在外面停留时间久了,臣怕太后会担心的。
明日若是太后知晓,怕是不光会责罚皇上,臣等也会因此受牵连……。”
“张学士若是怕被朕牵连惹太后责备,要不就先回去?
你放心,朕会叮嘱今夜在场所有人,告诉他们朕今夜在元辅府邸并没有见到张学士你。
敬修,替朕送客吧。”
说完后,朱翊钧便不再看变了脸色的张四维,而是慢慢喝着热水。
另外一边的张居正默然不语。
张敬修站起身,有些无措地看了看默然不语的张居正,又看了看一脸从容的朱翊钧。
这才看向脸色已经变得难看的张四维。
显然,性情刚烈的张四维也没有想到,在张居正的府邸,自己竟然被皇上下了逐客令。
这让他当着诸人的面,有些下不来台,脸色瞬间变得有些涨红。
“皇上,臣之所以如此都是为了皇上您……。”
“为朕好吗?”
朱翊钧抬头,看着因自己的逐客令而起身的张四维,冷笑道:“那还真是难为张学士了啊。
不过你放心,朕该什么时候回宫……自有分寸,就不用张学士为朕操心了。
赶紧吧,家去吧,免得明日你被太后责备。
哦,对了,要是太后责备你,你也可以推脱说没看见朕,或者……往元辅身上推,就说元辅留朕多说了会儿话。”
说完后,朱翊钧干脆直接起身离开了餐厅。
张居正紧忙也跟着起身,看了看站在那里脸色通红,僵在原地的张四维。
对张敬修说道:“敬修,替我送张大人。”
“是,父亲。”
张敬修恭敬说道。
……
后院书房内。
朱翊钧悠哉悠哉地打量着张居正的书房。
上一次过来没怎么注意,此时细细打量下来,倒是觉得布置得还挺符合文人雅士的喜好气质。
一应家俱具以黑色为主,显得沉稳大气。
书架上堆满了各类书籍,甚至就连书桌旁边的案几上,也是堆了厚厚一摞书籍,跟各种文书、奏章之类。
窗台上放着一小盆叫不上名字的绿植,墙上挂有字画,显得颇为和谐。
吱呀一声,书房门再次打开,张居正走了进来。
“想来皇上也知晓张学士的脾气,朝堂之上向来以刚直闻名,还望皇上不必放在心上。
臣已经让犬子去送……。”
张居正话还未说完,就听外面传来张敬修慌张的阻止声。
“张大人不可……。”
“没有什么不可的,老夫倒是要问问皇上,为何要在元辅的府上如此羞辱我一个老臣。”
眨眼间脚步声清晰可见,随即张四维铁青着脸色,带着一股子的兴师问罪的气势便闯了进来。
张居正紧皱眉头,今日张四维对朱翊钧的态度,显然是太过了。
若是以前,他或许还不觉得有什么。
“老臣敢问皇上,为何要在元辅的府邸如此羞辱老臣?”
张四维气势汹汹站在书房门口沉声问道。
书房内,朱翊钧手里此刻正拿着书桌上的笔架端详着。
嗯,是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