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傲来国
太阳初升
熟透的桃子坠在枝桠间,甜香裹着风漫过小径。
六耳蹲在老桃树下,警惕的目光却没离开过不远处忙前忙后的身影。
那大叔端着竹篮走来,篮里的桃子个个饱满多汁,绒毛上还沾着晨露。
他熟练地拿起一个,用干净的麻布细细擦拭,动作温柔,压根不像平时那个吊儿郎当的模样,随后他递到六耳面前。
“尝尝?刚摘的,甜得很。”
六耳挑眉,没接,反而往后缩了缩。
大叔也不恼,又转身去石桌边倒水,青瓷茶杯里的泉水冒着袅袅热气,他还细心地吹了吹才递过来。
等六耳犹豫着接过水杯,他竟顺势蹲下身,伸手就要去脱她的鞋,嘴里还念叨着。
“看你跑了一路,脚肯定酸了,我给你泡泡脚解解乏。”
“喂喂喂!”
六耳猛地缩回脚,像被烫到似的跳起来,手里的水杯晃出几滴水花。
“你这又是洗桃子又是倒水的,现在还想给我洗脚,你是不是在外面干什么坏事了?想找我帮你兜着?”
她眼神锐利,耳尖微微动着,仔细捕捉着对方的气息变化,生怕漏过一丝破绽。
大叔直起身,挠了挠头,脸上露出一副憨厚的笑。
“嗐,你说的什么话。我这不是想着,以前总跟你拌嘴,现在想对你好一点嘛——毕竟,你是我二姐啊。”
“呦呵?”
六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叉着腰冷笑一声。
“之前是谁拽得二五八万,逼着我叫你前辈来着?现在怎么改口叫姐了?”
“快说实话,你到底闯了什么祸,还是欠了别人的债想让我还?!”
她的声音拔高了些,可眼底的警惕却丝毫未减。
大叔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他垂下眼帘,望着石桌上的茶杯,水汽氤氲了他的眉眼。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很轻。
“我呀,我就是快死了。”
“你说什么?”
六耳脸上的怒气瞬间僵住,仿佛没听清一般,往前凑了两步。
“你,你…你在开玩笑吗?”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耳尖停止了晃动,死死盯着对方的脸,想从中找到一丝玩笑的痕迹,可看到的只有一片平静的哀伤。
大叔抬起头,眼底是六耳从未见过的认真。
“二姐,你是知道的,那家伙没死。”
“三哥呢,死之前找到过我一回。”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拜托了我一件事。”
“我一开始还挺高兴的,”他自嘲地笑了笑,眼底闪过一丝苦涩。
“我说那个对‘情’字一窍不通的木头,终于想着要和我联络联络亲情了。”
“没想到啊,他找我,根本不是为了兄弟情分,而是想把我塞那小子嘴里呢。”
“什么意思?”
六耳的心沉了下去,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
她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三哥说,那家伙不会一直甘心于此的,”大叔的声音低沉而凝重,“他的野心太大,或许真有办法做到最后一步。”
“到那时候,小清寒是肯定打不过他的。所以呢,得想办法让清寒也步入那一步。”
他看着六耳,一字一句地解释。
“三哥说,他会将自己毕生的成就都浓缩,也就是之前让你转交清寒的那根毫毛。”
“而我呢,负责将清寒的心性一道提升到极致。”
“这样一来,或许他就能突破桎梏,步入那一步。只要他能到达那一步,就一定能赢。”
“毕竟,那是三哥亲口说的,同境之下,他无敌。”
大叔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决绝。
“现在,那根毫毛催动了,就说明三哥的预测准确。”
“那么,就到我履行使命的时候了。”
“为了完成三哥的嘱托,为了守住傲来国,也为了护住你,我就得拼了这条老命喽。”
他轻轻笑了笑,语气云淡风轻,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反正活了这么久,也够本了。”
“只是啊,二姐,往后的路,你只能一个人走了。”
六耳站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眼眶突然变得酸涩,她死死咬着下唇,不让眼泪掉下来。
只是那股尖锐的疼痛,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
沉默了许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丝刻意的冷漠。
“你去吧,你死不死,我无所谓。”
大叔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和心疼,他轻轻点了点头。
“嗯,二姐保重。”
说完,他消失在了原地。
六耳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身影,手臂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当那熟悉的气息彻底从感知中消失,再也找不到一丝痕迹时,她再也支撑不住,猛然蹲下身,双手抱住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
“真是的…又把我一个人丢在这…”
她的声音哽咽着,带着浓浓的委屈和绝望,像个被遗弃的孩子。
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接一颗砸在青石地上,晕开小小的水渍。
她抬手想去擦,可眼泪却越擦越多,顺着指缝不断滑落,浸湿了衣袖,也浸透了那颗孤独无助的心。
大哥不在了,三弟不在了,现在连四弟也要离开了。
今日之后,这偌大的世间,这漫长的岁月,就真的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
圈外
牧清寒单膝跪地。
他抬起布满血痕的脸,望着前方逆光而立的身影,瞳孔骤然收缩。
“你…不是死了吗?”
三少爷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但是周身金光却有些模糊,似雾似幻,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
他缓步走近,弯腰拍了拍牧清寒的肩膀,声音带着几分戏谑。
“要不是我,刚刚死的就是你了,还盼着我死呢?”
“不,既然…你还活着,那我就…”
话未说完,牧清寒便缓缓闭眼,倒了下去。
“等等等,你先别死!”
三少爷连忙按住他,指尖触碰到的肌肤带着一丝凉意。
“你这小子,叫你危急时刻用这毫毛,你都快死了也想不到用它。”
他抬手,一缕金光从袖中飞出,落在牧清寒心口的伤口处,瞬间抚平了几分血迹。
“要不是我机智,在你濒死的时候设下自动触发的禁制,现在咱俩就在另一个世界见面了。”
“另一个…世界?”
牧清寒茫然地重复着,目光落在对方近乎透明的手臂上,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三少爷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语气变得沉重起来。
“是啊,我确实是死了,死的不能再死了。”
他抬手,自己的手掌在阳光下微微闪烁,仿佛随时会化作光点。
“现在和你说话的,不过是我留在人间的一缕残魂罢了,靠着那根毫毛的妖力支撑,过个半刻钟就会彻底消散。”
“半刻钟…”
他顺着三少爷的目光望去,不远处,一个浑身浴血、散发着滔天戾气的身影正缓缓靠近。
牧清寒握紧了手中的剑,眼中闪过决绝。
“那你快弄死他啊!走之前弄死他!”
“我还能再打出一次全力一击,看看能不能拉着他同归于尽!”
恐虐:“……”
他刚凝聚起的魔气险些被这突如其来的话噎得溃散,脸上的狰狞之色凝固了一瞬,显然没料到这两人在生死关头还能有如此对话。
特么你不应该煽情地来一段不舍告别吗?
你们不是朋友吗?
“咳咳咳,弄不死的。”
三少爷轻咳几声,眼底闪过一丝无奈。
“我自爆都没能彻底抹杀他,如今只剩一缕残魂,更做不到了。”
“我现在是要…”
“算了,我现在没时间跟你解释那么多,懒得说了,你自己感受吧。”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猛然化作一道璀璨的金光,直直地朝着牧清寒的眉心射去。
牧清寒只觉得眉心一热,一股庞大而温暖的力量瞬间涌入四肢百骸,原本枯竭的法力骤然暴涨,胸口的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脑海中更是涌入了无数信息,那是三少爷毕生的精华。
金光融入身体的瞬间,牧清寒仿佛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叹息,带着几分释然,几分不舍,随后便彻底归于沉寂。
与此同时,三少爷身影再次化作毫毛,毫毛忽然变成一根线,线从中间分开,化作了一个裂缝。
缝隙中,缓缓探出了一根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