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静止了。
阎枭天浑身剧震,扼住陆抗脖颈的手猛然一僵。
他难以置信地缓缓转过头,看向被自己禁锢在半空,泪眼婆娑的女儿,那张威严的脸庞上,血色瞬间褪尽。
“你……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阎劫脸上刻意维持的惊怒,瞬间被真正的震惊取代,甚至忍不住脱口而出:“小妹!休要胡说……”
阎舞是什么人?
是阎魔界最高傲的帝女,是北神域无数天骄可望不可及的存在!
她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委身于一个来历不明,甚至可能对阎魔界心怀叵测的外人?
而且还是在这种境地下,以如此屈辱的方式“宣告”?
陆抗被扼住咽喉,呼吸艰难,但在听到阎舞这句话时,眼中也掠过一丝错愕。
喂,话不能乱说啊!
虽然从精血被控、誓言追随的角度来说,这话某种意义上也不算全错,但此刻说出来,是不是有些火上浇油……
阎舞感受到父王手上力量的松动与神情的剧变,知道这句话起到了效果。
虽然羞耻与痛苦几乎要将她淹没,但她依旧强忍着,泪眼朦胧地看着阎枭天:
“女儿……女儿精血已奉……身心亦已归属陆公子……此生……再无悔改。求父王……成全,莫要伤他。否则……女儿唯有……以死相随!”
最后四个字,她说得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你……你……”
阎枭天指着女儿,手指颤抖,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一生纵横,什么风浪没见过?
但眼前这一幕,女儿以清白与性命相胁,维护一个“控制”了她的男人。
这简直比让他面对东神域那些神帝围攻,还要令他心神失守,方寸大乱!
“哈哈……”
一声慵懒中透着几分玩味、几分戏谑,却又仿佛能洞悉人心的轻笑声,毫无征兆地在殿堂入口处,响了起来。
心神混乱的阎枭天,竟然没有发现,有人已经来到了此地。
这笑声,他最熟悉不过,也再……厌恶不过!
魔后池妩仸,劫魂界之主,北神域三王界中最神秘、最令人忌惮的女人!
在阎魔帝域,哪怕是最外围的守门者,也都有着相当可怕的实力。
但所有人,都无法阻拦池妩仸的到来。
阎枭天看了眼紧追其后,如临大敌的九阎魔,以及三十六阎鬼等阎魔界核心力量,双目骤寒,挥了挥手,命众人退去。
待阎魔界众魔离去,被黑暗气息笼罩的池妩仸,红唇微勾,眸光流转落在脸色铁青的阎枭天身上。
“阎枭天,多年不见,脾气还是这般……火爆。对着自家女儿和未来……嗯,‘女婿’?喊打喊杀,这传出去,怕是于你阎魔界的名声,不太好吧?”
她特意在“女婿”二字上微微一顿,语气玩味,显然将方才阎舞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阎枭天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翻腾的怒火与混乱,帝威内敛:“哼,此乃我阎魔界内务,更是永暗魔宫禁地!魔后不请自来,意欲何为?”
池妩仸袅袅婷婷的向前走了几步,黑裙摆动间,暗香浮动:“若只是你的家事,我自然懒得理会。不过,这小子可是我劫魂界弟子。他入永暗骨海,亦是我与你、阎魔三祖达成的约定。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接着,她看向脸色不佳的陆抗,语气带着几分嗔怪:“啧啧,陆抗啊陆抗,我本来不想多此一举,看样子你还是玩脱了啊!你是想骗阎帝陛下多久啊?这戏,也该收场了吧?”
阎枭天脸色微变。
“骗”?
骗什么?魔后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陆抗此刻的表现,有什么蹊跷?
就在他惊疑之际,他眼睁睁地看到,另一个“陆抗”,竟然步调轻缓从池妩仸身侧阴影之中,缓缓走了出来!
怎么回事?
阎枭天看向被自己死死扼住的“陆抗”。
气息几乎一致,容貌衣着一模一样,唯一的不同,或许是……这个“陆抗”周身的玄力波动,比自己感知中的要弱上些许。
分身?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阎枭天的脑海,让他瞬间明白了过来!
自己抓住的,竟然一直是个分身?
以他的修为和神魂强度,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到异样?
难道是中了某种幻术?
其实,和阎枭天料想的相差无几。
从离开永暗骨海,踏入这殿堂开始,陆抗心中便已提起十二分的警惕,尤其是在阎劫突然出手之后。
就在阎舞出手,众人心神被那冲突吸引的刹那。
陆抗悄然施展出令狐棠传授的《浮生若梦诀》。
这可是令狐棠的幻术,能于无声无息间,营造出一种似真似幻、心神恍惚的梦境。
阎枭天因爱女异常举动而生的震惊,在此术的牵引下,纵然他已是神主境巅峰,也难免陷落刹那。
这丝茫然感,阎枭天自身也隐约有所觉,但他下意识地将之归咎于阎舞拦住阎劫的震惊所致,故而并未深究,更未察觉到是中了他人秘术。
借此空隙,陆抗在原地留下一个分身。而本体则借助‘沉渊’,悄无声息地隐没在黑暗中。
随后的一切,其实都发生在陆抗真身隐于暗处,冷眼旁观的情况下。
只是没想到,这点精心布置、环环相扣的“小伎俩”,竟然被姗姗来迟的魔后池妩仸,一眼就看穿了端倪,还毫不客气地当场点破。
陆抗先冲着池妩仸尴尬一笑,随即目光平静地迎向阎枭天阴沉的视线。
“阎帝陛下,情非得已,多有冒犯。”
阎枭天死死盯着陆抗,又瞥了一眼那缓缓消散的分身残影,脸色青白交加。
被人用幻术影响心神,用分身戏耍于股掌之间,甚至可能从头到尾都被当成了一场戏的观众……
这种被愚弄的感觉,比直接的武力对抗落败,更让他感到一种刺骨的屈辱与愤怒!
但他毕竟是雄踞一方的帝王,强压下翻腾的心绪,目光如冰锥般刺向魔后:
“好,很好!魔后能培养出心境如此惊人的弟子,当真让本帝佩服。只是,今日若不给本帝一个满意的解释,你们……休想安然离开永暗魔宫!”
池妩仸屈指点了点陆抗肩头:“瞧啊,你那丈人朝本后要说法了。还不快些明说,也省得他继续……胡思乱想,气坏了身子。”
陆抗嘴角扯了扯,对魔后这唯恐天下不乱的调侃未作回应。
而迈开步伐,径直走到了被阎枭天帝威禁锢在半空、泪痕未干、神情凄楚的阎舞身前。
然后在阎枭天、阎劫、乃至魔后略带讶异的注视下,他伸出右手,动作自然而平稳,仿佛只是要拂去一片落叶般,轻轻按在了那层禁锢着阎舞的无形帝威之上。
嗡——
一声轻微却清晰的能量嗡鸣响起。
下一刻,让阎枭天瞳孔骤缩,心神剧震的一幕发生了!
他亲自施加,足以禁锢寻常神主境强者的黑暗玄力,在陆抗的手掌触碰之下,毫无阻滞、温顺无比的……自行消融、退散了!
禁锢消散,阎舞只觉得周身一轻,那股沉重如山的压力骤然消失。
她有些茫然的落地,下意识地抬眼,正对上陆抗近在咫尺的平静眼眸。
陆抗伸手,虚扶了她一下,待她站稳,便自然地收回了手,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整个过程,不过短短一两个呼吸的时间。
但这一扶,所带来的震撼,却远超之前任何言语或冲突!
阎枭天彻底愣住了,甚至忘记了愤怒与质问,只是死死地盯着陆抗收回的手,以及女儿周身那已然消散无踪的禁锢之力。
他乃阎魔帝王,修为通天,对黑暗之力的掌控早已臻至化境。
普天之下,能正面抗衡他帝威之人或许有,但能如此轻描淡写、近乎“无视”地隔绝、消融他力量的人……屈指可数!
难道真如魔后隐晦所言,他在骨海之中,得到了某种连阎魔界都未曾真正获得的……属于永暗骨海本源的“认可”?
魔后池妩仸则是眸中异彩连连,红唇边的笑意更深,眼前这幕发展,正合她心意。
陆抗扶着阎舞站稳后,这才缓缓转身,再次面向脸色变幻不定的阎枭天:
“阎舞既然说过是我的人,那么,从今往后,任何人都不能再对她动手——无论出于什么理由。至于阎帝需要的解释,大可亲自问问三祖。我现在……没有时间,也不想多说什么……”
说着,在魔后、阎帝、太子三双目光的注视下,他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握住了身旁阎舞那只冰凉微颤的手。
“走,随我回去!”
“站住!”
阎劫一步踏出,周身魔气汹涌,便要上前阻拦。
他不能容许陆抗就这样把人带走,这不仅关乎阎魔界的颜面,更关乎他的未来!
此刻出面制止,对他而言,是在阎帝面前最好的表现时机。
陆抗猛然侧首,眼神如万古寒冰,直刺阎劫!
“你在动一下试试。”
冰冷的话语吐出,没有任何玄力爆发的迹象,但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
轰!
一股无形无质、却仿佛能直接作用于灵魂深处的恐怖“势”,如同沉寂的深渊骤然睁开眼眸,轰然降临!
这股“势”无形无影,却瞬间充斥了整个殿堂,空气都仿佛变得粘稠沉重,光线都黯淡了几分。
这是凌驾于威压之上,更接近于灵魂位阶的绝对压迫。
仅仅一个眼神,首当其冲的太子阎劫,只觉得自己仿佛被一头上古真魔,死死盯住,神魂深处传来最原始的恐惧颤栗!
他闷哼一声,脸色煞白地连退数步,气血翻腾,险些跪倒在地!
怎么回事?
他明明只有神王境,为何……为何仅凭一个眼神,就能让自己这个神主境后期的阎魔太子,感受到如此源自灵魂的恐惧与压制?
池妩仸深邃如渊的美眸之中,清晰地掠过了一丝震惊。
她确实料到陆抗此行必有惊人收获,实力必然有所精进,但万万没想到……他的提升,竟体现在了这种更加本质的层面!
从陆抗找她合作,到渡劫,再到这次骨海之行。
魔后池妩仸便一直在不动声色地观察、试探、布局,试图揭开这个男人身上一层又一层的迷雾,看清他真正的底牌与目的。
但显然,她不仅没能试出陆抗底牌,反而让他展现出了更加深不可测的一面!
方才他断灭阎枭天黑暗玄力的那一瞬,在场几人只有她有着清晰的感觉。
那是来自黑暗玄力本源的力量,是对“上位”对“下位”的绝对掌控与压制!
在看到陆抗仅凭一个眼神,便震慑的阎劫几乎崩溃。池妩仸心中对他的评价与忌惮,不由得再次拔高。
阎枭天僵立原地,脸色灰败,眼神空洞,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
他并没有关注到陆抗的表现,而是收到了来自阎魔三祖的训示。
“枭天……勿拦陆抗、勿究骨海事,更勿为难舞儿。”
“此子得骨海认可,顺其意,可保阎魔生机。逆之……则界毁族灭,近在眼前……”
无尽的疑问与滔天的骇浪,冲击着阎枭天的理智,三祖那近乎哀求的训示,死死地锢住了他的一切反抗念头。
陆抗没有理会阎劫,更没有再看眼神复杂无比的阎枭天。
只是更加握紧阎舞的手,淡淡说了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