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回到首辅府,没有立刻休息。
    他将那两张一大一小的地图,并排铺在书房最显眼的长案上。
    一张是皇权浩荡的官方图纸,另一张是血色朱砂勾勒的鬼蜮暗道。
    他看着图纸上,那条连接着首辅府与长乐宫的隐秘暗渠,手指在上面轻轻划过。
    这条路,既然能从外面通往长乐宫,自然也能从长乐宫,通往他这里。
    “与其等着他们去长乐宫灭口,不如,请他们来我这里做客。”苏云对着空无一人的书房自语。
    他要将自己,变成那个最香的鱼饵。
    “沈策。”他对着门口喊了一声。
    一道黑影从门外的廊柱阴影里分离出来,无声无息地走进书房。
    “大人。”
    “从今天起,首辅府的护卫,增加一倍。”苏云指着官方那张地图,“所有的明哨暗哨,都按照这张图上的枢纽位置来布防。我要让一只苍蝇飞进来,都能被人看见。”
    沈策看着那张图,没有动。
    “大人,这无异于告诉贼人,我们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路。”
    “我就是要告诉他们。”苏云笑了笑,又指着那张羊皮图纸,“但是,你的人,晚上巡逻的时候,要‘不经意’地忽略掉这几条新挖出来的老鼠洞。尤其是连接我书房和长乐宫的这一条。”
    “我要让他们觉得,我苏云虽然警惕,但不过是个只会照本宣科的书呆子,眼睛只看得到图上画出来的东西。”
    沈策瞬间明白了。
    “属下明白,这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不。”苏云摇摇头,“这是明着告诉他,我把门锁了。但又悄悄跟他说,我家的窗户没关严。”
    沈策躬身领命,身影再次融入黑暗。
    第二天,徐耀祖被叫进了书房。
    “耀祖,放个消息出去。”苏云递给他一杯茶。
    “先生您吩咐。”
    “就说,我在平凉查抄燕王府的时候,偶然得到了一份燕王私藏的密卷。”苏云的语速很慢,“这份密卷,关系到京城里某个大人物的身家性命,甚至可能动摇国本。”
    徐耀祖手一抖,茶水差点洒出来。
    “先生,这……这会不会太……”
    “你接着说。”苏云示意他继续听,“就说我苏云,得了这份东西如获至宝,连日来把自己关在书房,废寝忘食地研究。想从里面找出那个幕后黑手的蛛丝马迹。”
    徐耀祖的脸色有些发白。“先生,您这是要把自己放在火上烤啊!”
    “火不够旺,鱼怎么会咬钩?”苏云看着他,“我还要你告诉外面的人,我苏云操劳过度,心力交瘁,晚上批阅公文时,常常独自一人待到深夜,身边连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只有一盏灯。”
    “我要让京城所有人都觉得,我苏云,捏着别人的生死簿,自己却坐在一个纸糊的房子里。”
    徐耀祖听得冷汗直流,他重重点头,转身跑了出去。
    流言像长了翅膀,一夜之间飞遍了京城官场。
    所有人都知道,新任的首辅大人,手里攥着一个能炸翻京城的惊天大雷。
    而苏云,却像是对外界的风雨一无所知。
    他每天依旧处理公文,下衙后,雷打不动地去长乐宫。
    李沐雪依旧安静地躺着,像一尊没有灵魂的玉像。
    宫里的药味更浓了。
    苏云坐在床边,看着她苍白的脸。
    他发现,她有时会在昏睡中,嘴唇轻微翕动,发出一些含糊不清的呓语。
    他凑近了些,才勉强听清一个模糊的音节。
    “……花……”
    苏云的心头动了一下。
    花?什么花?
    他没有追问,只是从袖中拿出那本从家里带来的《心经》,放在她的枕边。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
    他没有感情地念着,声音不高不低,像窗外拂过的晚风。
    他不知道她能不能听见。
    但他发现,当他诵读经文时,李沐雪那一直紧锁的眉头,似乎舒展开了一点点。
    那是一种极其细微的变化,若非他一直盯着,根本无法察觉。
    仿佛在他的声音里,她那漂泊在无边黑暗中的神魂,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停靠的岸。
    离开前,苏云抚平了她枕边经书的折角。
    他弯下腰,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说了一句。
    “我好像,找到燕王和宫里那个东西的联系了。证据就藏在一份很旧的卷宗里,字迹都模糊了。”
    “今晚,我得在书房好好整理一下,把关键的证据抄录出来,明天呈给陛下。”
    他说完,直起身子,静静地看了她片刻。
    李沐雪的身体没有任何反应,呼吸依旧平稳。
    苏云转身,离开了长乐宫。
    他知道,这番话,或许李沐雪听不见。
    但藏在长乐宫阴影里的某些“耳朵”,一定听得清清楚楚。
    夜,深了。
    首辅府的书房,如流言中一样,只亮着一盏孤零零的烛火。
    苏云独自坐在书案后,面前摊着一沓空白的宣纸和几份无关紧要的旧公文。
    他看似在专心批阅,实则耳朵捕捉着书房外的一切声响。
    风声,虫鸣,远处更夫的梆子声。
    他在书房的几个角落,都做了一些微小的布置。
    一根几乎看不见的丝线,连接着门栓和一个铜铃。
    窗台下,撒了一层薄薄的香灰。
    他的袖子里,藏着一柄三寸长的短刃,冰冷的触感贴着他的手腕。
    时间一点点流逝。
    亥时,子时……
    就在子时的梆子声刚刚落下,夜最深,人最困倦的时候。
    “啊——!”
    一声尖叫划破了皇城的寂静,尖锐,凄厉,带着绝望。
    声音的来源,正是长乐宫的方向!
    苏云猛地站起身,手肘碰倒了砚台,墨汁泼洒在宣纸上,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慌。
    他快步冲向门口,似乎要去查看情况。
    他做足了所有惊慌失措下该有的反应。
    就在他转身背对窗户的瞬间。
    吱呀——
    书房的窗户,传来一声轻微的机括摩擦声。
    一道黑影,贴着地面,如鬼魅般掠过。
    苏云感觉脖子后面汗毛都立了起来。
    那道冰冷的杀气,并非来自长乐宫,而是直扑他书案上那份摊开的“机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