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霁月的话音在死寂的空地上回荡,带着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戏谑。
接引人的目光机械地转向柱顶的萧霁月,干涩道:“无令者,视为入侵。驱逐,或抹杀。”
萧霁月咯咯轻笑,身影如一片红黑羽毛般轻盈落下,恰好落在沈青崖与祭坛之间。
她无视接引人,反而凑近沈青崖,眨着眼,用亲昵却足以让所有人都听见的语调说:“沈姐姐,你这令能带一个两个也能带三个呀,别这么小气嘛!这鬼地方多一个人多一份照应,说不定妹妹我还能帮你解决掉一些麻烦呢?”
她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凌千锋的方向。
接引人僵硬的脖颈微微转动了一下,干涩的声音再次响起:“准。”
沈青崖眉头一跳,她算是知道了,这个接引人就是个墙头草。
目前她对萧霁月没有太大的好感,但也没有多少嫌弃。在她眼中,她只觉萧霁月像一个比较有个性的孩子,没事儿凑点热闹,顺便火上浇油,就爱看戏。
她懒得理她,反倒萧霁月露出一副受伤的表情。“沈姐姐,你这眼神好像很嫌弃妹妹我呀。”
谢文风站在了沈青崖和萧霁月的中间,对着萧霁月说道:“萧少主,你的游戏,请自便。但若你的游戏波及到我琅琊阁的合作伙伴,谢某不介意让你提前出局。”
萧霁月笑容一滞,随即又绽开更大弧度:“谢阁主好大的煞气,谢公子都投了这么大的本,本少主我就不能投资?啧啧啧,风险越大,收益越高。我这人,就喜欢玩大的。”
此时,接引人手臂抬起,三座白骨桥在深渊上凝聚。
“规则:三桥并行,仅一座为‘生路’。时限,半柱香。最终,只取最先抵达者一人。”
沈青崖只觉头皮发麻。今日不是白骨还是白骨,她要吃白骨宴了吗?
谢文风往她身边凑了凑,说道:“跟紧我就好了。”
沈青崖只说了一句好。在这么多人当中,只有谢文风最值得信任。
此时只见凌千锋冷哼一声,率先冲向中间的白骨桥,却被强大的排斥力逼退。他转而冲向右侧的白骨桥,又被无数的怨灵纠缠,举步维艰,逼迫他步步后退。
萧霁月见状,红唇勾起一抹讥讽:“凌大门主,看来你真是敢于人先呀!够狠!难怪还能给自己的亲师妹一掌打下断魂崖,挫骨扬灰,为师报仇。妙,太妙了。怪不得天下人都对你天剑门尊重如亲爹!哎呀呀!我就不往前和你走了,正道气太重,我怕我的黑心被洗白了。”
沈青崖听到亲师妹,断魂崖,为师报仇等等字眼,瞬间怔了一息,随即恢复平静。这些言辞她早就听惯了,但每每提起来,她依旧有些触动。
谢文风担忧地瞥了她一眼,见她无太大的反应,便放下心来。
而凌千锋只是脸色铁青,然后一声不吭,他懒得搭理萧霁月,他这张嘴反正是说不赢她。
两条路都不通,看来他们没有的选了。
谢文风紧与她并肩,一同走向了左边的白骨桥。
凌千锋冷哼一声,虽极不情愿,但规则所迫,也只能阴沉着脸跟上。
萧霁月则轻笑一声,宛如游玩般走在最后:“四个人挤一座桥,这下可热闹了。”
四人刚一上桥,咻咻咻,数十道弩箭自侧方飞出,谢、凌、萧三人铛铛铛几声将弩箭尽数打飞。
谢文风紧紧护着沈青崖,带着她穿梭闪避,将她紧紧抱在怀中。
沈青崖闻到一股清冽的梅花香,这是他常用的熏香。他的胸膛很结实,也异常的温暖。二十九年来,除了师父以外,谢文风是他第二个接触如此亲近的男人。原以为她会排斥,但她发现没有,还有种老阿姨吃嫩肉的感觉。
这时,所有的弩箭都被打掉,谢文风这才将她放下。他的衣服破了一小块,但是她毫发无损。
一行人放缓脚步,慢慢朝前走。
突然,脚下白骨桥便剧烈震颤起来。
细密的裂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桥面上蔓延,仿佛整座桥随时会从内部瓦解,弩箭从四面八方袭来。
“还来!幼不幼稚,一个弩箭紧着放。”
萧霁月一面打飞弩箭,一面骂骂咧咧。她心道,放箭不累吗?她都打累了。要放暗器也得什么剑啊!针啊!刺啊轮着来吧!这造机关的人太没文化,真是一点挑战性都没有。
就在弩箭再次全被打飞之后,周遭忽然起雾,白雾瞬间将四人吞没,不仅隔绝了视线,更将每个人的意识强行拖入了独属于自己的炼狱。
萧霁月啊的一声,没了身影。
而沈青崖也进入了幻阵。她面前,师父的身影浮现,他轻声叹息:
“惊鸿,与这些人为伍,怀疑我,惊鸿,你让为师……太失望了。”
沈青崖呼吸一窒,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八岁那年,在尸横遍野的乱世中蜷缩等死的小女孩:“乱世之中,在我八岁那年,惊鸿快死了,是您救了我,是您给了我另一次生命,给了我一个家,给了我从未感受过的温暖,您教我习武,授我读书明理……此恩此情,惊鸿永世不忘!”
过往的回忆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她泪眼朦胧,是师父将她从泥泞中抱起,是师父在寒夜为她披上外袍,是师父手把手教她写下第一个字,是师父在她练剑受伤时心疼她。
“我不想信他的,师父!”
她声音带着哽咽,像是在祈求一个能否定一切的解释:“可是师父,徐祯客他说,他说您的死是一场交易,我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如此污蔑您?若您的死真是阴谋,我沈惊鸿在此立誓,必手刃仇敌,为您血恨!”
幻象中的万象师缓缓伸出手,如同过去无数次召唤她那般,声音变得更加温和:
“痴儿啊痴儿,你被他骗了。那徐祯客,他曾是为师最寄予厚望的师兄。当年他为了一己私欲,差些将为师毙于掌下。你看到他如今的模样了吗?他恨为师得到了师父的传承,恨为师走出了自己的道,最后困于自己为自己设下的囚笼之中。”
“可是他说无争心法是缰绳。他告诉我,垂龙涎是淬炼我的身体。”
“他告诉你无争心法是缰绳?告诉你垂龙涎是淬炼?哈哈哈,荒谬至极。若真是如此,为师为何要让你受这十年寒毒噬心之苦?若真是如此,为师为何不早早将一切告知于你,师徒同心,其利断金。痴儿,你用你的心好好想想,他,才是真正的魔头。”
“来,孩子,莫要再被他的谎言迷惑。抓住为师的手,我带你走出这污秽的幻境。待出去之后,为师会给你一个完整的解释。”
沈青崖看着那只熟悉的手,意识几乎要沉溺进去,脚步不由自主地想要向前。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幻影的刹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