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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眠山触景生情(一)

    林风的越野车停在眠山脚下时,晨雾还没散尽。轮胎碾过最后一段碎石路,惊飞了崖边几只灰褐色的山雀,它们扑棱着翅膀钻进乳白色的雾霭里,只留下一串细碎的鸣叫,像被风揉碎的玻璃珠,落在铺满松针的地面上。他推开车门,一股带着松脂与湿土气息的风扑面而来,瞬间裹住了他 —— 这味道太陌生,又太容易勾人想起些什么。

    他是为了躲。城市里的写字楼像密不透风的铁盒子,键盘敲击声、会议室里的争执声、深夜加班时咖啡机的嗡鸣,缠得他喘不过气。直到上周体检报告上那串刺眼的数字,他才终于下定决心,关掉手机,背着塞满换洗衣物和一本旧笔记本的背包,沿着导航上几乎快被遗忘的路线,找到了这座地图上只标着 “眠山” 二字的山。

    沿着石阶往上走,雾渐渐薄了些。路边的灌木挂着晶莹的露珠,沾在他的裤脚,凉丝丝的。转过一道弯,忽然听见水流声,像有人用细竹管往石缝里注水,清冽又绵长。他循着声音走过去,看见一条窄窄的溪流,溪水从高处的岩石上漫下来,在青石上冲出一个个浅坑,坑里积着水,映着头顶晃动的树影,像撒了一把碎银子。

    林风蹲下身,指尖刚碰到溪水,就猛地缩回 —— 水太凉,凉得他指尖发麻,像那年冬天,他在医院走廊里攥着父亲的诊断书时,指尖的温度。那时候也是这样,窗外飘着雪,他盯着诊断书上 “晚期” 两个字,只觉得浑身的热气都被抽走了,连呼吸都带着冰碴儿。父亲走后,他再也没碰过那么凉的水,也再也没好好看过一场雪。

    溪水还在流,绕过他的脚边,往山下淌去。他望着溪水消失的方向,雾里隐约能看见几棵老松,枝干斜斜地伸出来,像是要接住什么。风从树缝里钻出来,带着淡淡的草木香,拂过他的脸颊。他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带他去郊外的树林,也是这样的风,吹得树叶沙沙响,父亲说:“林风,你听,这是树在说话呢。” 那时候他还小,听不懂树的话,只觉得父亲的声音比风还温柔。

    走得累了,他在一块平整的岩石上坐下,从背包里掏出那本旧笔记本。封面已经磨得有些发白,里面夹着一张照片,是他和父亲在郊外树林里拍的,照片上的他笑得一脸灿烂,父亲的手搭在他的肩上,阳光透过树叶洒在他们身上,暖融融的。他指尖摩挲着照片,眼眶忽然有些发热。多久没这样安静过了?在城市里,他总是行色匆匆,连抬头看一眼天空的时间都没有,更别说停下来,听风,看水,想父亲。

    雾慢慢散了,阳光透过树冠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远处传来几声鸟鸣,清脆悦耳。林风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满是自然的气息,清新得让他有些晕眩。他翻开笔记本,笔尖悬在纸上,却迟迟没有落下。他想写点什么,关于父亲,关于城市,关于这眠山的风,但又觉得,任何文字都显得多余。这山,这风,这水,仿佛已经替他说出了所有想说的话。

    他就这样坐着,直到太阳升到头顶,光影在地上移动了好远。风依旧吹着,树叶沙沙作响,像是父亲温柔的呢喃。他忽然觉得,或许他不是来躲的,而是来寻找的。寻找那些被他遗忘在时光里的温暖,寻找那份在城市喧嚣中丢失的平静。眠山的风,好像真的能吹走心里的尘埃,让那些模糊的记忆,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沿着溪流再往上走,林风在一片竹林边发现了一间木屋。木屋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木板上的漆已经剥落,露出深褐色的木纹,屋顶上铺着的茅草也有些发黄,但整体却很整洁,不像被废弃的样子。屋前有一块小小的院子,用竹篱笆围着,篱笆上爬着一些不知名的藤蔓,开着细碎的白色小花,风吹过,花香淡淡的,混着竹香,让人心里暖暖的。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轻轻敲了敲木门。门 “吱呀” 一声开了,没有锁。他推开门,探进头去,屋里的光线有些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烟火气和木头的香味。屋里的陈设很简单,一张旧木桌,两把椅子,一个靠墙的木柜,还有一张铺着粗布床单的木板床。桌子上放着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碗里还剩一点米汤,旁边摆着一把竹勺,像是刚有人用过。

    “有人吗?” 林风轻声喊了一句,没人回应。他走进屋里,目光被木柜上的一个物件吸引了 —— 那是一个老旧的收音机,黑色的外壳,上面的旋钮已经有些生锈,天线也歪了一边,看起来和他小时候家里的那台一模一样。

    他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拿起收音机,指尖触到冰凉的外壳,记忆忽然像潮水般涌来。小时候,他家住在老城区的平房里,父亲最喜欢的就是这台收音机,每天晚上,他都会坐在桌边,一边听收音机里的评书,一边给林风剥橘子。橘子的香味混着收音机里的声音,是他童年最温暖的记忆。后来搬家,那台收音机不知道被遗落在了哪里,他找了很久,都没找到。没想到,在这眠山深处的木屋里,竟然能看到一模一样的。

    他试着拧了拧收音机的旋钮,“滋滋” 的电流声传来,没有清晰的频道,只有断断续续的杂音。但就算是这样,他也觉得很亲切,仿佛又听到了父亲当年听的评书声,看到了父亲剥橘子时专注的神情。他把收音机放回原处,轻轻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像是在抚摸一件珍贵的宝物。

    木柜的抽屉没有锁,他拉开一看,里面放着一些旧物:一本泛黄的日历,上面的日期停留在五年前的秋天;几张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个老人,穿着粗布衣服,手里拿着一把柴刀,笑容慈祥;还有一个用竹编的小篮子,篮子里放着几颗晒干的野果。

    林风拿起一张照片,照片上的老人站在木屋前的竹林边,背景里的竹子和现在一样茂盛。他猜,这大概是木屋的主人。不知道老人现在去了哪里,是下山了,还是去山里采药了?

    院子里有一口压水井,林风走过去,试着压了几下,清冽的水从水龙头里流出来,溅在地上,留下一圈湿痕。他用手接了些水,喝了一口,甜丝丝的,比城市里的矿泉水还好喝。他想起小时候,家里也有一口这样的压水井,夏天的时候,他最喜欢帮父亲压水,冰凉的水溅在手上,特别舒服。父亲总是笑着说:“林风,慢点压,别把水溅到身上。”

    夕阳西下的时候,木屋的主人还没回来。林风坐在院子里的竹椅上,看着远处的山渐渐被染上金色,风从竹林里吹过,发出 “沙沙” 的响声,像是在诉说着什么。他忽然觉得,这间木屋,这些旧物,像是一扇门,打开了他记忆的闸门,让那些被他尘封的往事,一一浮现在眼前。

    他想起父亲生病的时候,躺在病床上,还惦记着家里的那台收音机,说等病好了,还要听评书。可最后,父亲还是没能等到那一天。他想起自己在城市里打拼,为了所谓的成功,忽略了身边的人和事,甚至连父亲的最后一面,都差点因为加班而错过。想到这里,他心里一阵愧疚,眼眶又热了。

    夜色慢慢降临,山里的气温降了下来,风也变得有些凉。林风站起身,准备离开木屋。他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屋里的光线虽然暗,但却让人觉得温暖。他想,或许明天,他还会来这里,看看木屋的主人是不是回来了,听听那台老旧的收音机,能不能再传出声音。这眠山的木屋,好像有一股魔力,让他不想离开,只想在这里,静静地感受时光的流逝,回忆那些温暖的过往。

    夜里下了一场雨。林风住在山腰的一家民宿里,民宿是当地人开的,很简陋,但很干净。躺在床上,他听着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的,像一首温柔的催眠曲。雨声里夹杂着风吹树叶的声音,还有偶尔传来的几声蛙鸣,让这山间的夜,显得格外宁静。

    他很久没有这样安稳地听过雨了。在城市里,下雨的时候,他要么在加班,听着窗外的雨声,心里只有焦虑;要么在堵车的路上,听着雨刮器 “啪嗒啪嗒” 的声音,烦躁不已。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静静地躺在床上,听着雨声,什么都不用想,只觉得心里很平和。

    清晨,雨停了。林风推开窗户,一股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雨后特有的湿润和草木的清香。远处的山被洗得格外青翠,山间云雾缭绕,像是仙境一般。近处的树叶上挂着晶莹的水珠,阳光一照,闪闪发光,像一颗颗珍珠。

    他洗漱完毕,沿着昨天没走完的路继续往上走。雨后的山路有些湿滑,他走得很慢,小心翼翼地踩着石阶。路边的野花经过雨水的滋润,开得更加鲜艳了,红的、黄的、紫的,点缀在绿色的草丛中,像一幅色彩斑斓的画。

    走到一处观景台,林风停下脚步。观景台建在悬崖边,站在这里,可以看到眠山的全貌。远处的山峰连绵起伏,被云雾笼罩着,若隐若现;近处的树林郁郁葱葱,枝叶间还滴着水珠,阳光透过云雾洒下来,在山谷里形成一道道光柱,美丽极了。

    他靠在观景台的栏杆上,望着眼前的美景,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惊叹,惊叹这眠山的壮丽;有平静,享受这雨后的宁静;但更多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他想起父亲生前最喜欢看风景,每次去旅游,父亲都会站在观景台上,久久地望着远方,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那时候他还不懂,不就是些山山水水吗,有什么好看的?现在他懂了,当一个人心里装着太多东西的时候,看到这样辽阔的风景,心里的那些烦恼和忧愁,好像都会变得渺小起来。

    风又吹来了,带着雨后的清凉,拂过他的脸颊。他想起昨天在木屋里看到的那些旧物,想起父亲的笑容,想起城市里的生活。他忽然觉得,自己就像这山间的云雾,飘忽不定,不知道该停留在哪里。在城市里,他有一份别人羡慕的工作,有宽敞的房子,有不错的收入,但他却觉得不快乐,心里总是空落落的。来到眠山,他感受到了久违的平静和温暖,但他知道,他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他还有自己的责任和生活。

    “爸爸,我该怎么办?” 他轻声呢喃,像是在问父亲,又像是在问自己。风从耳边吹过,没有回答,只有树叶沙沙作响,像是父亲温柔的安慰。

    他站在观景台上,很久很久。直到阳光越来越强烈,云雾渐渐散去,山谷里的景色变得更加清晰。他深吸一口气,擦干眼角的湿润,转身往回走。他知道,他还没有找到答案,但他不再像以前那样焦虑了。眠山的风,眠山的雨,眠山的风景,好像给了他一种力量,让他有勇气去面对生活中的迷茫和困惑。

    走在下山的路上,他看到一只小松鼠从树上跳下来,抱着一颗松果,飞快地钻进了草丛里。他忍不住笑了,觉得这山里的一切,都那么可爱。他想,或许答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这段旅程中,重新找到了自己,找到了那份丢失已久的温暖和平静。

    接下来的几天,林风每天都会在眠山里漫步。他走过了溪边的竹林,爬过了半山腰的陡坡,也去过了山顶的观景台。每一次行走,都让他对眠山多了一份了解,也让他的心里多了一份平静。

    这天上午,他像往常一样,背着背包在林间行走。走到一处岔路口时,他犹豫了一下,选择了一条从未走过的小路。小路两旁的树木更加茂密,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走了大概半个多小时,他忽然听到前面传来一阵咳嗽声,断断续续的,像是一位老人。

    他加快脚步往前走,转过一个弯,看到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手里拿着一根拐杖,正在不停地咳嗽。老人穿着一件蓝色的粗布上衣,裤子上沾了些泥土,看起来像是刚从山里回来。

    “老人家,您没事吧?” 林风连忙走过去,关切地问道。

    老人听到声音,停下咳嗽,抬起头看了看林风,笑着摇了摇头:“没事,老毛病了,不碍事。” 老人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很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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