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老货郎
他那句“打下手的”,说得轻飘飘的,落在我耳朵里却比惊雷还响。跟他走?去他那所谓的“铺子”?这简直像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是阎王爷给孤魂野鬼指路!
我后背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浸湿了单薄的衣衫,紧贴着皮肤,冰寒刺骨。我死死攥着那支朱砂笔,笔杆上残留的温热和之前那股阴冷交替刺激着我的掌心,成了此刻唯一的“真实”触感。
“不……不用了!”我几乎是尖叫着拒绝,声音劈叉,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惧,“我……我认得路!我自己能走!”
我一边说,一边踉跄着向后退,眼睛死死盯着那个自称“老货郎”的怪人,生怕他下一秒就露出青面獠牙扑上来。
怪的是,那老头并没有阻拦,也没有再靠近。他依旧站在原地,拄着那根油亮的竹棍,脸上那副僵硬的、似笑非笑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眯缝的眼睛里,那点难以捉摸的光,似乎闪烁了一下。
“哦……认得路啊……”他慢吞吞地重复着,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那也好……自个儿走,稳当。”
他不再看我,反而抬起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又“嗒”地用竹棍点了点地,像是在计算着什么。
“天快黑了,山路不好走。”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好心的提醒,“后生,要是想找地方落脚……或者,想打听点啥……可以往北走。十里外,有个黄土坡,坡下有间没匾额的旧纸铺……就说,是‘走街串巷的老余’让你来的。”
老余?
我心头猛地一跳!余老汉?他认识余老汉?还是说……这只是个巧合?或者,是某种试探?
没等我细想,那老头已经转过了身,佝偻着背,拄着竹棍,嗒……嗒……嗒……,不紧不慢地朝着与我撤退方向相反的树林深处走去。他的身影在光秃秃的树干间几个晃动,就变得模糊起来,很快便消失在愈发浓重的暮色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空气中,还隐约残留着一丝那股混合着烟草、旧纸和福尔马林的怪异气味。
我僵在原地,直到那“嗒嗒”声彻底听不见,才敢大口喘气。冷汗已经湿透了内衫,被山风一吹,冻得我直打哆嗦。刚才那一瞬间的对峙,耗尽了我的心力。
他到底是谁?是纸新娘的同伙?还是……像余老汉那样,是另一个知晓内情、游走在边缘的扎纸匠?他最后那句话,是陷阱,还是一线生机?那间“没匾额的旧纸铺”……
我不敢细想。眼下最重要的是离开这个鬼地方!乱葬岗虽然暂时平静了,但谁知道那些纸人会不会再冒出来?还有那个神出鬼没的稻草人“巡夜使”,以及受了伤但肯定未死的“纸新娘”!
我不敢再回小李庄的方向,那无疑是自投罗网。北边?老头指的方向是北边。我能信他吗?
踌躇间,我下意识地摊开手掌,看向那支救了我一命、却也带来无尽麻烦的朱砂笔。笔尖的鲜红在暮色中显得愈发深邃,像一滴浓缩的血液。笔杆上,我之前咬破嘴唇抹上去的血迹已经干涸发黑,与笔杆本身的暗红色几乎融为一体。
等等……
我凑近仔细看去。在干涸的血迹边缘,笔杆上似乎浮现出了一些极细微的、若隐若现的暗金色纹路。这些纹路之前完全没有!是我血的作用?它们扭曲盘旋,构成一种我从没见过的、古老而诡异的图案,看久了竟让人有些头晕目眩。
这笔……果然不简单。
我将笔紧紧攥住,冰冷的笔杆似乎传来一丝微弱的心安。现在,它是我唯一的“武器”和依仗了。
最终,我一咬牙。留在这里只能是等死。往北走,至少有个明确的方向。是生是死,总得闯一闯!如果那老头真想害我,刚才就可以动手,没必要多此一举指个方向。
打定主意,我辨认了一下方向,踏着厚厚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北边走去。我不敢走大路,只敢沿着山脚、贴着树林的边缘前行。天色迅速暗沉下来,最后一抹天光被地平线吞噬,黑夜如同巨大的幕布,笼罩了整片荒芜的山野。
风雪虽然停了,但夜里的寒气比下雪时更甚。我又冷又饿,身上的棉袄根本抵挡不住这透骨的严寒。唯一的好消息是,那支朱砂笔握在手里,似乎能驱散一点点靠近的阴寒,让那些在黑暗中蠢蠢欲动的窥视感,不敢过于靠近。
我不知道走了多久,双腿早已麻木,只是凭着本能机械地向前挪动。就在我几乎要冻僵倒下的时候,前方隐约出现了一个模糊的黑影。
像是一个不高的土坡。黄土坡?
我精神一振,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靠近了才看清,这确实是一个不大的黄土坡,坡下似乎真的有几间低矮的、黑乎乎的房屋轮廓。没有灯火,没有人声,死寂得如同坟墓。
哪一间是“没匾额的旧纸铺”?
我小心翼翼地靠近,借着微弱的雪光打量。这几间屋子都很破旧,墙皮剥落,门窗歪斜。我一一辨认过去,终于,在坡底最偏僻的角落,找到了一间看起来最为破败的土坯房。它的门口,光秃秃的,果然没有悬挂任何牌匾。
就是这里了?
我站在紧闭的木门前,心脏怦怦直跳。门板上满是裂纹,糊窗户的纸也破了好几个大洞,里面漆黑一片。
进,还是不进?
里面等着我的,会是什么?是另一个余老汉那样的庇护所?还是……更深的陷阱?
我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鼓起残存的勇气,抬起颤抖的手,轻轻推了推那扇门。
吱呀——
门,竟然没锁,应手而开。
一股熟悉的、陈年的灰尘、浆糊和植物纤维混合的气味,夹杂着一股更浓烈的……香烛纸钱焚烧后的味道,扑面而来。
屋里,比外面更黑。
我僵在门口,犹豫着是否要迈进去。
突然,一个冰冷、僵硬的东西,从后面,轻轻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同时,一个干涩、熟悉的声音,紧贴着我的后脑勺响了起来,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阴笑:
“怎么才来?”